第3章 缀霞宫
沈云舒扶着青檀的手下车时，正望见缀霞宫飞檐上栖着的白颈鸦。
西偏殿前两株梅花开得正好，淡粉花瓣簌簌落在她鸦青色裙裾上，倒像是绣娘用银线刺的暗纹。
一位嬷嬷面带微笑地从沈云舒手中接过行李，她那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沈云舒发间的素银簪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随即便又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奴姓赵，是被分配过来专门伺候主子的！”
接着，她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沈云舒的面容，不禁赞叹道：“才人您可真是花容月貌，瞧瞧这眉眼，这肌肤，简首如同仙子下凡一般。
咱们缀霞宫这地界，那可是出了名的冬暖夏凉，最是适合调养身子、滋养容颜！”
说话间，一行人己经来到了院子里。
只见那引路的太监轻轻挥动着手中的拂尘，小心翼翼地扫过一旁盛开得正艳的梅花花枝，然后满脸谄媚地对沈云舒说道：“主子您快瞧瞧，这些梅树可是昨天特意移栽过来的！
皇上说您擅长跳绿腰舞，这梅花在微风轻拂之下摇曳生姿，与您舞动的水袖最为相配！”
她指尖轻颤，绿腰舞原是奶娘所授，自己也喜梅，怎会传入圣听？
正欲细问，东边忽传来环佩叮当。
柳如霜的八宝璎珞步辇停在朝阳殿前，螺钿琵琶在日光下流转七彩晕光。
"沈妹妹这住处倒别致。
"柳如霜丹蔻划过怀中琵琶，金丝雀羽的裙裾掠过沈云舒肩头，"听闻妹妹擅舞，可要当心..."她忽然压低声音，檀口呵出的热气带着苏合香，"前朝梅嫔，就是舞到折了腰呢。
"沈云舒后退半步，忽见那琵琶腹板处有道细不可察的接缝。
还未及细看，北面传来马蹄声。
崔令宜红缨马鞭卷着冬日的寒气闯进宫道，鹿皮靴上的金铃惊起满树雪花。
"两位妹妹好早！
"她翻身下马，腰间蹀躞带镶着的绿松石撞得脆响，"皇上特许去西苑驯了匹青海骢，改日带你们..."话音未落，南边竹帘轻响，苏怀素裹着月白斗篷倚在寒香阁门边，咳得指尖发白。
柳如霜忽然轻笑："苏宝林这病怏怏的模样，倒让我想起件趣事。
"她指尖叩了叩琵琶背板，"太医院昨儿呈上来十匣紫雪丹，偏生少了两味药引..."沈云舒眼见苏怀素脸色更白，忙解下腰间荷包："我这儿有家传的苏合香丸，妹妹若不嫌弃..."话还未说完，窗外积雪压折竹枝的脆响混着脚步声，她抬眼便见墨染引着西名捧盒宫人鱼贯而入。
"皇后娘娘说才人初封，该尝尝尚食局新渍的蜜饯。
"青檀接过瓷罐时腕间银镯轻震，指腹摸到罐底凹痕——竟是刻着"独占春"三字。
她借着摆盘动作，用沈家带来的桃木签悄悄挑开蜜蜡封口，金橘缝隙里隐约透出朱砂色粉末。
贤妃赏赐的手炉刚一入手，青檀便觉炉身过轻。
指甲叩在莲花纹上，空腔回响里藏着细微沙沙声，像是干燥的夹竹桃籽在滚动。
青檀佯装添炭打翻香灰，扬起的尘雾中果然混着几粒猩红花蕊——正是能诱发心悸的夕颜花粉。
"这护膝倒是实在。
"沈云舒笑着抚过德妃所赠貂绒，青檀却盯着内衬“佛”处的银线打结法——分明是江南瘟疫时用来封存毒瘴的"锁魂扣"。
她趁主子更衣时剪断线头，藏在袖中的半截银线转眼泛起青黑。
淑妃的妆匣送来时己近黄昏。
铜胎珐琅地龙烘得满室生春，青檀跪在青玉砖上替沈云舒系上鹅黄丝绦，指尖掠过主子腰间鎏银禁步时，银铃里藏的香丸轻轻作响。
青檀将菱花镜对准西窗残阳，镜面忽现梅枝状暗纹，她按沈夫人所教"七星辨位法"轻推镜钮，底层暗格弹出一对珍珠耳珰。
其中一枚珍珠***无瑕，另一枚却在烛光下透出蛛网状裂痕——正是浸泡过"红颜醉"毒液的征兆。
"主子万不可碰耳坠子。
"青檀深夜跪在榻边低语，将两枚珍珠浸入牛乳，"裂珠遇体热会渗出药汁，半月后耳后生红疹，太医只会诊作桃花癣。
"沈云舒望向多宝阁上莹莹发光的贡品，忽觉那蜜渍金橘的冰裂纹像极了梅嫔图中断枝："把这些都锁进樟木箱，只留淑妃的妆匣摆在明面。
"青檀用沈家秘传的蜂蜡裹住毒珍珠，将其嵌回妆匣暗格。
菱花镜映出她唇角冷笑——暮色漫过宫墙时，沈云舒盯着案上鎏银香炉出神。
炉中的沉水香正悠悠地燃烧，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周围的帐幔上，使得那原本绣制精美的青鸾纹样仿佛突然间有了生命一般，似乎要振翅高飞。
入宫后新分配的侍女阿箬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绿檀木匣，躬身行礼道：“崔婕妤派人送来的马鞍，说是专门给青海骢配用的呢。”
沈云舒轻轻点头示意，然后伸手接过了木匣。
当她轻轻地揭开盖子时，一道冷冽的光芒瞬间映入眼帘。
这马鞍竟是由一整块上等的墨玉精心雕琢而成！
质地温润细腻，雕工更是巧夺天工。
然而，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在鞍桥的内侧竟然沾着些许星点般的朱砂。
沈云舒满心疑惑正欲望发问，一阵淡淡的药香从窗外悠悠地飘了进来。
转头望向窗外，那股香气正是来自于寒香阁的方向。
此时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从那里传来的捣杵之声，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不觉间更鼓己经敲响了三声。
深夜中沈云舒悄然起身，从枕头下面摸索出一个小巧的锦囊。
回想起白日里苏怀素递给自己香丸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她的掌心。
此刻，那张字条依然残留着淡淡的药香，上面所写的几个字也清晰可见——“螺钿腹中物，慎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