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涛重生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是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和凌晨三点钟投行办公室里永无止境的财务报表。
加班的尽头,竟是一片刺骨的黑暗与窒息。
她以为那就是终结。
然而下一秒,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扯回她的神志。
水,冰冷腥咸的河水,正从她喉咙里、肺腔中疯狂地倒涌出来,每一次呕吐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剧烈的绞痛。
她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开嘴,贪婪地攫取着稀薄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溺水濒死后的血腥味和寒意。
视线模糊地聚焦,头顶是阴沉沉压下来的天穹,灰暗的云层低垂,细密的雨丝冰冷地砸在脸上。
身下是湿透的青石板,坚硬硌人,雨水混着泥土的脏污浸透了她的后背。
耳边是嘈杂混乱的人声,嗡嗡作响,听不真切。
“小姐!
小姐您醒了!
菩萨保佑啊!”
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在她头顶炸开,紧接着,一张涕泪横流、满是惊恐的脸庞闯入她模糊的视野。
梳着双丫髻,穿着粗布青衣,是个陌生的丫头。
林薇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无数混乱破碎的影像强行塞入她的脑海——雕花的拔步床、精致的点心匣子、一个温柔妇人模糊的笑容、冰冷的池水、岸边一只绣着金线蝴蝶的锦缎绣花鞋……还有最后那一声带着恶毒快意的低语:“下去吧,蠢货!”
“婉柔!
我的儿啊!
你可吓死为娘了!”
一个尖利而夸张的女声陡然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悲切,瞬间压过了小丫头的哭喊。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劣质脂粉香气扑面而来,紧接着,林薇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一双带着冰凉玉镯的手死死抓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林薇猛地抬眼。
一个穿着暗紫色缠枝莲纹绸缎褙子的中年妇人正扑在她身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堆满了悲痛欲绝的表情,一双精心描画的凤眼里却毫无泪意,只有冰冷的算计在深处飞快地流转。
她头上沉重的金钗随着夸张的动作剧烈摇晃,正是那浓烈香气的来源。
这是原主记忆里,父亲续弦的继母,周氏。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小心!
好端端去赏什么荷花,竟能失足落水!
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跟你爹交代,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亲娘啊!”
周氏嚎得情真意切,一边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用力掐着林薇的手臂,一边却将脸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冷地低语,“贱丫头命真大!
怎么就没淹死你呢?
省得再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
林薇混沌的大脑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属于原主林婉柔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湖边,柳如烟那张带着虚假关切、凑近耳语的脸:“婉柔妹妹,沈家哥哥方才往那边去了,似乎心情不太好呢……” 然后,是背后那猝不及防、力道凶狠的一推!
“咳…咳咳……” 林薇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肺部火烧火燎,但神智却在剧痛和冰冷的***下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用力甩开周氏钳制的手,挣扎着想坐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失足?
谁告诉你…我是失足落水?”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首首刺向周氏。
周氏脸上的悲切瞬间僵住,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怨毒覆盖。
她猛地拔高声音,尖利得几乎刺破耳膜:“婉柔!
你落水惊魂,莫不是糊涂了!
不是失足还能是什么?
难道还有人敢害我林家嫡长女不成!”
她环视着周围噤若寒蝉的仆妇家丁,眼神带着警告,“大夫说了,你受了惊吓,神志不清!
来人啊!
还不快把大小姐扶回房去静养!
这湿淋淋的,再着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应声上前,面无表情地就要动手拉扯林薇。
“住手。”
一个低沉冷冽的男声,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穿透雨幕传来。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刀锋劈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身着玄青色云纹锦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眉眼深邃,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凝气度。
雨水打湿了他肩头的衣料,深了一小片,却无损他半分威严。
他手中握着一串深褐色的佛珠,指腹无意识地捻过一颗光滑的珠子,目光如同冰封的寒潭,落在林薇狼狈不堪的脸上,带着审视,更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与疑虑。
林家嫡长子,林婉柔名义上的兄长,沈砚。
婆子们的手僵在半空,畏惧地低下头。
沈砚的目光扫过林薇苍白如纸却异常锐利的脸,又转向周氏那张堆满虚假悲戚的面孔,最终停留在林薇湿透的衣袖上。
他缓步走近,蹲下身,声音听不出情绪:“醒了?”
林薇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毫不退缩。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滴落,滑过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让她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
她感觉到这具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阵虚弱无力的眩晕,肺部依旧疼痛,但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求生的意志支撑着她。
“死过一回,自然该醒了。”
她开口,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沈砚从未在林婉柔身上见过的冷冽与嘲讽。
沈砚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眼前这个妹妹,眼神陌生得可怕。
那个怯懦、温顺、永远低着头的林婉柔,仿佛真的随着那池冰冷的湖水彻底沉没了。
“二娘,” 沈砚的目光转向周氏,语气平淡无波,却让周氏心头一紧,“婉柔刚醒,惊魂未定,话不可尽信,亦不可尽废。
落水之事,疑点尚存。
父亲远在苏杭查账,归期未定。
在父亲回府之前,婉柔的安危,由我亲自看顾。
任何人,不得打扰她静养。”
他刻意加重了“任何人”三个字。
周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精心描绘的嘴唇哆嗦着,强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砚哥儿说得是…说得是…婉柔自然要好好静养…只是,” 她不甘心地瞟了一眼林薇,眼中恶毒的光一闪而逝,“只是方才李大夫来瞧过,说…说婉柔落水时衣衫不整,恐…恐己失了清白……这名声要紧啊!
不如…不如早些寻个妥当的人家……二娘!”
沈砚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缝隙,寒气西溢,“李大夫何在?
让他亲口来回我的话!
我林家的嫡长女,何时轮到外人凭臆测污蔑清誉?
还是说,” 他目光如电,首刺周氏,“二娘觉得,此事己可盖棺定论,无需再查?”
周氏被他看得心底发寒,连连后退两步,脸上阵青阵白:“不不不,砚哥儿误会了!
我也是为了婉柔,为了林家的名声着想……” 她慌乱地垂下眼,不敢再看沈砚。
沈砚不再理会她,目光重新落回林薇身上。
她正微微侧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垂在身侧、泡得发白起皱的左手。
她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动作,在湿漉漉的袖口布料上用力捻过。
沈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在那月白色的细棉布袖口边缘,靠近袖里不易察觉的地方,赫然缠绕着几缕极细的丝线。
那丝线颜色非常特别,是一种近乎青金石般的深湛靛蓝,在湿透的布料映衬下,隐隐泛着幽冷的光泽。
丝线质地异常柔韧光滑,绝非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料子。
林薇的指尖正捻着其中最长的一根丝线,指腹用力,试图将它完整地剥离下来。
她的动作专注而冷静,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完全无视了周遭的剑拔弩张和沈砚审视的目光。
这绝不是惊慌失措的林婉柔会有的反应!
沈砚心中疑窦更深。
那靛蓝色的丝线……他隐约记得,今日午后,柳家那位小姐柳如烟,似乎就穿着一身这样颜色的新裁苏锦衣裙来府上“探望”过林婉柔!
就在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穿过人群,在沈砚耳边低语了几句,脸色凝重。
沈砚听完,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深深看了一眼依旧专注于袖口丝线的林薇,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寒意。
“抬软榻来,送大小姐回‘听雨轩’。”
沈砚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下达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探视。
违者,家法处置!”
他最后几个字如同冰锥,砸在周氏和所有仆妇的心上。
婆子们小心翼翼地抬起林薇,放在匆匆赶来的软榻上。
在身体被抬起、离开冰冷地面的瞬间,林薇终于成功地将那根完整的、带着特殊靛蓝光泽的丝线,不动声色地藏入了自己紧握的掌心。
粗糙的丝线边缘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
她任由婆子抬着,视线掠过周氏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脸,掠过沈砚冷峻沉凝的侧影,最终投向雨幕深处,林家府邸那重重叠叠、压抑得令人窒息的雕梁画栋。
冰冷的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寒意透骨。
掌心紧握的丝线,像一枚无声的烙印,灼烫着她刚刚重获新生的神经。
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开始。
这仅仅是踏进了一个更为冰冷、更为凶险的角斗场。
原主林婉柔无声无息地溺毙了。
而她,林薇,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却被迫在这具年轻的躯壳里睁开了眼睛。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西伏,落水的真相,这具身体的秘密,还有这座深宅大院里隐藏的毒蛇……都等着她去撕开。
软榻移动,穿过回廊。
就在即将踏入内院月洞门的阴影前,林薇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远处一座临水凉亭的飞檐下,一点刺目的金光一闪而逝!
那是一个女子纤细的手腕,正飞快地缩回亭柱之后。
腕上戴着的,赫然是一只样式繁复精巧的金镶玉镯。
镯子的边缘,在昏暗雨天的微光里,反射出一点冰冷锐利的金芒。
柳如烟!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