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包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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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昏暗的巷子。

巷子墙上昏黄瓦灯忽明忽暗。

地面凹凸不平,却干干净净。

陈拾回到街口的时候,早己入夜。

天空像一块揉皱的灰蓝色毛毯,被风揉着往东南角卷去。

大排档还亮着光,几盏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荡着,像极了不肯下班的老工人脑袋晃悠。

“回来啦?”

包叔没回头,手上正翻着铁板,吱啦作响地煎着肥牛卷。

瓦特斯利是其他国家在华国的殖民地,也是华国的耻辱柱。

作为华国人,无论是包叔,陈拾,还是其他华国人,在瓦特斯利的生活并不是很好。

为了谋生,大部分华国人都聚集在基础设施最差,人最多的第三工业区。

虽然生活条件差些,却比在第一城区生活像个人。

特别是华国要收回瓦特斯利的消息传来,第三工业区都多了几分人气。

包叔大排档就是大多数瓦特斯利华人从小吃到大的标识,包括陈拾。

“找到了?”

他问。

边蹲在炉灶边捏着铁钳,从炭火里拽出一根烧得通红的签子。

陈拾掀开挡风帘子,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拿了瓶冰汽水,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舌头被呛得一缩,露出微妙的爽感。

“找到了。”

陈拾爽哈出一口气。

他脚边放着那个蓝色工具箱,确实是老熟人,角落还贴着“包叔请勿踩踏”的陈年警示贴。

“不过我刚刚看见工具箱了。”

他像没事人一样坐下。

“.......?

一边玩去。”

包叔斜瞥一眼脚边的蓝色工具箱。

“不对,是另一个。

黄色的,有名字,还会跟我讲话。”

包叔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隔夜肠粉不要吃。”

“没骗你,里面还有个饭团。”

“……”包叔缓缓起身,从自己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工具箱里——一个破破烂烂贴满辣条包装纸的蓝铁皮箱——摸出一样东西。

——是个饭团,包着海苔,圆圆胖胖的。

陈拾:“……”包叔:“那我问你,谁在工具箱里放饭团来着?”

陈拾看着那熟悉的造型、熟悉的摆放方式、甚至上头写着“海苔·特辣”三个字的小纸条,陷入深深沉默。

“那不是我看到的那个。”

他嘴硬。

“你柒线啊?”

“我说真的。”

“那么闲修炉子去。”

十字螺丝刀在陈拾眼前晃来晃去,催促他接着。

“不信就不信。”

接过螺丝刀,陈拾蹲在地上哼哧别肚的捣鼓。

天气热得人闹心。

憋得汗都出不来,包叔停下翻烤肥牛的叉子,伸手拿了瓶雪乐。

一口下去,脑门上便出了一圈汗。

做这门活计的,不喝点多糖的撑不下去。

扭上饮料盖子,包叔斜瞥那个干活磨磨唧唧的小子,无奈的笑笑。

这小子,一转眼都大人模样了,还是小孩子性子。

他突然有些出神,思绪突然被陈拾打断。

“包叔,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异常?”

“有啊。”

包叔把腰子翻个面。

“遇过最异常的,是你莫名其妙考进了那些鬼佬才能进的瓦特斯利异常高中。”

“……还有一次,是你打碎我腌好的咸菜,后面说起却都赖猫跳上去。”

包叔顿了顿,“然后你还真编了个猫名叫‘跳跳’,天天喂它。”

“那段时间我们都以为你疯了,天天对着空气叫跳跳,然后偷偷吃猫粮。”

“其实后来我和你婆婆都知道你是装的,就是想看看你能装多久。”

“……”陈拾闻言突然抬起头,叹了口气,不是不想说什么,是他真没招了。

“不过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陈拾点头,又摇头,最终只是笑了一下。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包叔像是没听见,一边撸串一边说:“世界上最难修的东西是什么你知道吗?”

“你下个月的房租?”

“错,是人心。”

“……你刚刚是不是升华了?”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两人对视三秒,同时低头。

陈拾心不在焉地撬着炉子,大排档人声鼎沸,烟火沉沉。

他知道就算他不问,包叔也会告诉他的。

毕竟,现在的瓦特斯利,没人不关心那个消息。

他支起耳朵听着不远处两个阿叔阿伯吹水。

“回归真就像你说的是好事?

你自己信?”

“那不然呢,在那些鬼佬下活了半辈子,还想继续活半辈子?

哪有个人样!”

说罢,白背心大爷眼眶便有些发红。

“那怎么回归,又用什么方式回...唉......”见老友这模样,秃顶阿伯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深吸口气,无言,只是抽手提起一瓶啤酒猛灌。

空气似乎变得稀薄。

周遭的客人都有些沉默,能在这里吃饭的,没几个不是华国人。

连包叔烤串的动作都慢了片刻,感慨似的长吁。

之后仿佛像对陈拾说,又似是对自己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知道。”

包叔把一串腰子翻了个面。

他的眼神落在陈拾身上,有些飘忽。

他看见了这些年来的他。

虽然只有十八,可第三工业区这条巷子的平稳却是他一手安定的。

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名副其实的异常者,只是这方土地养育了他,也束缚了他。

他该走,他不该停留。

从一岁首到十八岁,最后重叠成现在的陈拾。

包叔扯下脖间的毛巾,狠狠抹去脑门的汗水,假装不经意间划过脸颊。

年老了就是多情善感,他自嘲。

这样的动作真的很大,傻子都不会被骗,但陈拾只是低着头默默听着。

“瓦特斯利回归是大潮,没人能阻止,水浑了,浑水摸鱼的人便多了。”

“包叔只是个普通老头,见得多,却也不见得看得清,这个大潮,普通人卷不得的,会死....会没命的。”

“以前我们也年轻,也拼命。

后来,啊……看得多了,就想活着。”

“小拾你打小有主意,更不是普通人,越是这样,我才越不愿意让你参与,这是个停不下来的死人漩涡,你被卷进去了,出不来的。”

“不要去参与好吗,孩子。

这不只是包叔的愿望,也是你婆婆的愿望,我们就想看你平平安安的上大学。”

“你应该回到故土,替我们看看,也替自己身上的血脉看看。”

包叔眼眶有些泛红,不知是不是烟熏的。

陈拾还是低着头,默默拾掇脚边的炉子。

他有些迷茫,空气中跳动的粒子显示包叔的情绪很激动。

他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他的气管。

他嘶哑着说好,莫名的,却是摇头。

夜深了。

陈拾该回螺旋街,近来有些不安稳,他有些担心包婆婆。

第三工业区的风带着一点点未知的味道,不重,却钻心。

远处,有老旧广播站在嘶哑地播报。

“……本周起,第三工业区居民请配合中心城区信息登记……”不远处,包叔的蓝色工具箱躺在脚边,默默无言。

陈拾的眼睛却没落在那,他只是边走边呢喃。

“可是包叔......漩涡在消散前只会越卷越大,首到把一切吞噬。”

“螺旋街躲不掉,我也躲不掉的,所以啊,我的面前出现了个机会,能让我们都平平安安的机会。”

“虽然又要给你闯祸了,但我还是会进去漩涡,只是,这次我是主动......”他的眼睛聚焦在那另一只,看不见的——那黄色的,明明没有存在感的工具箱。

——却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如同潘多拉魔盒,静候他的启用。

包叔知道,他也知道,像十二岁那年,螺旋街头倒着的三个混混,和满身带血的他一样,他是拦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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