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攥着U盘的手心全是汗，塑料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投影仪正在播放集团最新的东南亚市场报告，屏幕上闪烁的柱状图像极了老家卫生院的心电图——他父亲去年心梗住院时，他盯着那根起伏的绿线，觉得生命就像被数据操纵的傀儡。
"先处理突***况。
"市场部经理李薇敲了敲麦克风，珊瑚色口红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福建宏兴养殖场昨晚报了十七头育肥猪猝死，解剖显示胃黏膜出血。
当地经销商己经收到三张律师函。
"她突然把目光投向汝南，"听说研发部最近在质疑标准配方？
"空气里响起细微的抽气声。
汝南看见斜对面的管培生小林赶紧低头划手机，这小子上周还在茶水间说"跟着领导走，准没错"。
他摸到西装内袋里皱巴巴的蓝色石蕊试纸，那是今早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边缘还沾着昨晚擦地时留下的褐色污渍。
"李经理这是要甩锅？
"王景年转动着镀金钢笔，笔帽上的集团LOGO在灯光下晃得汝南眼花，"配方调整需要总部审批，基层员工擅自改动......"总监的目光扫过汝南胸前的工牌，"应该先查流程漏洞吧？
"汝南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晚离开实验室前，特意检查过培养箱的温度——37.2℃，标准值。
但今早推门时，显示屏赫然跳着41.8℃，培养皿里的益生菌样本己经呈絮状凝结，像团发馊的豆花。
"我申请带样本去总部实验室做毒理分析。
"外籍技术顾问约翰逊突然开口，他的中文带着奇怪的抑扬顿挫，像在朗诵一首晦涩的诗，"顺便可以展示汝南先生的改良方案，我对那个2%的益生菌增量很感兴趣。
"会议室里响起餐具碰撞声。
秘书推着咖啡车进来，王景年的秘书小陈熟练地为总监递上黑咖啡，不加糖——这是全部门都知道的规矩。
汝南盯着约翰逊面前的卡布奇诺，奶泡上撒的肉桂粉在蒸汽中轻轻颤动，突然想起老家茶馆里，说书人惊堂木拍下时扬起的灰尘。
"约翰逊先生，"李薇的笑容像冰雕，"总部上周刚重申过成本控制指标，您知道一个毒理检测要花多少钱吗？
"她涂着精致美甲的手指划过报表，"再说，宏兴养殖场用的是我们春季促销的临期产品......""临期产品就可以不管质量？
"汝南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如果因为批次问题导致品牌危机......""汝南！
"王景年的钢笔重重拍在桌面上，墨水滴溅在他精心准备的PPT封面上，"你是技术员，不是市场部总监。
现在立刻去把培养箱的故障报告写出来，半小时后发到我邮箱。
"咖啡机的蒸汽声突然变得尖锐。
汝南起身时撞翻了椅子，金属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听见小林在身后小声说"愣头青"，李薇的笑声像碎玻璃，约翰逊用英文说了句"poor guy"。
走廊的玻璃幕墙外，乌云正在吞噬正午的阳光，他摸出手机给母亲发消息："今晚加班，不吃饭了。
"母亲秒回："记得喝热汤，别老吃泡面。
"实验室的空调不知何时被调成了最低温。
汝南抱着培养箱维修单，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报告单上凝结成小水珠。
故障原因一栏写着"温度调节器人为损坏"，后勤部门的章盖得歪歪斜斜，像个嘲讽的笑脸。
他蹲在培养箱前，指尖抚过调节器的旋钮，发现边缘有半枚模糊的指纹——比他的指节要粗，应该是男人的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大学导师发来的消息："听说你在做环保配方？
我院子里的无花果树今年结果特别好，等你回来摘。
"汝南盯着屏幕上的无花果照片，突然想起毕业答辩时，导师指着他的论文说："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让表格框住你的脑子。
"走廊尽头传来争吵声。
他悄悄凑近，看见王景年正在和约翰逊激烈交谈，总监的声音压得很低："总部下个月要派人来评估亚洲区研发效率，你非要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约翰逊的声音清晰传来："但如果这个年轻人是对的，我们能抢占先机......"汝南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消防栓。
金属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鱼塘的淤泥："别学我，困在一个地方一辈子......"培养箱的报警声突然响起，他转身跑回实验室，只见新换的调节器显示屏上，数字正在不受控地飙升——从30℃跳到45℃只用了十秒。
他猛地拔掉电源，培养皿里的液体正在剧烈沸腾。
蓝色石蕊试纸从口袋里滑落，掉在温度记录仪旁，纸页上的淡紫色在蒸汽中渐渐晕开，像朵在暴雨中挣扎绽放的花。
窗外终于落下大雨，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极了老家鱼塘翻塘时，无数尾鱼跳出水面的扑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