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白几乎一夜未眠。
他没有躺下,只是静静地坐在长凳上,将女儿抱在怀里,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
每一下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最动听的音乐,驱散了他心中积压了数周的阴霾与恐惧。
当那缕晨光照在念念的脸上时,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再是前些日子的黯淡与惊恐,而是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清澈、明亮,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
“爸爸?”
念念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她环顾着这个陌生的环境,没有害怕,反而好奇地指着那些高大的药柜,“我们……在积木城堡里吗?”
顾夜白的心,被这句天真的话语彻底融化了。
他笑着,用脸颊蹭了蹭女儿的额头:“对,这是爸爸给念念找到的,一个永远不会有坏人来打扰的城堡。”
“太好啦!”
念念开心地拍着小手,从他怀里挣脱下来,光着小脚丫踩在冰凉却干净的木地板上,像一只快乐的小鹿,在药铺里跑来跑去。
她一会儿摸摸这个古朴的瓷瓶,一会儿又踮起脚尖,想看看药柜抽屉里装着什么宝贝。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驱散了这间老屋最后的阴冷。
顾夜白就这么看着,眼眶不自觉地又湿润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西肢。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一夜未睡,非但没有疲惫,反而精神饱满,五感也变得比以往敏锐了许多。
他能清晰地听到巷子外早起的老人扫地的沙沙声,能闻到空气中雨后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
这应该就是那所谓的“灵力微量提升”带来的好处。
他走到后堂,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除了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和一个功能齐全的厨房,虽然灶台还是老式的土灶,但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甚至米缸里还有半缸米。
他熟练地生火、淘米、煮粥。
当温暖的白粥在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时,一种久违的、名为“生活”的安宁感,包裹住了他。
早餐很简单,一碗白粥,一碟从角落里找到的酱菜。
念念却吃得格外香甜,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像一只小仓鼠。
“爸爸,这里的粥,比家里的好喝。”
“是吗?
那以后爸爸天天在这里给念念做。”
“嗯!”
看着女儿恢复了活泼与食欲,顾夜白知道,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留在这里,执掌这间三生堂,就是他唯一的路。
安顿好女儿在后院天井里玩耍后,顾夜白回到了前堂。
他需要尽快了解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他闭上眼,将意识沉入脑海。
那部金色的《幽冥百草录》静静地悬浮着。
随着他的意念,“幽冥百草图鉴”第一卷缓缓展开。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信息流,而是一幅幅清晰的、栩栩如生的百草图谱。
第一页,画的便是一株在月下盛开的白色小花。
月见草品阶:凡品产地:阴气汇聚之山涧、古墓背阴处。
性味:性寒,味苦,有安魂、引渡之效。
注:此草为灵体所喜,若有魂灵迷途,可燃此草引之。
但若用量过大,亦会招来不祥。
第二页,是一截人形的根茎。
静心根品阶:凡品产地:百年古刹之菩提树下。
性味:性温,味甘,可定神、凝魄、驱散心魔。
注:此物需以无根之水浇灌,方能保持其灵性。
凡人佩之,可安眠少梦。
一页页翻过,顾夜白看得心驰神摇。
这哪里是什么草药,这分明是一个全新的、完整而严谨的医学体系!
它所针对的“病症”,是魂魄、是精神、是怨念。
它的“药理”,是灵性、是阴阳、是因果。
作为一名顶尖的外科医生,他骨子里对知识的渴求和对体系的尊重,让他瞬间沉迷其中。
他贪婪地吸收着这些知识,将它们与自己原有的医学理论进行对比、印证,竟发现两者在某些底层逻辑上,隐隐有着共通之处。
比如,“婴宁煞”的本质是怨气不散,导致宿主生命力紊вершен乱和流失,这与现代医学中“免疫系统风暴”对人体的破坏何其相似?
而“安魂香”的作用,便是安抚怨气,重新建立平衡,这不就是一种针对灵魂的“靶向治疗”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顾夜白兴奋得浑身战栗。
他不是在搞什么封建迷信,他只是……换了一个领域,继续做他的医生!
他再次睁开眼,启动“灵视”。
这一次,他眼中的药铺又不一样了。
他能清晰地分辨出每一个药柜里,那些沉睡的草药所对应的名称和属性。
哪个性寒,哪个性温,哪个能安魂,哪个能驱邪,尽数了然于胸。
这间三生堂,就是他的手术室。
这些幽冥百草,就是他的手术刀和药物。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当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天际,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了整座城市。
老城区的巷子里亮起了昏黄的路灯,三生堂内却依旧一片漆黑,只有那方古砚,散发着微不可查的幽光。
顾夜白哄睡了念念,将她安顿在后院的小床上。
他回到前堂,点燃了那盏古旧的油灯。
豆大的火光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客人”上门。
但他的心中,没有了昨日的惶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紧张与期待的平静。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从那扇厚重的木门外传来。
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夜白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缓步走到门前。
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缝,悄悄向外望去。
巷子里空无一人。
那敲门声……不是人敲的?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了冰冷的门栓上。
缓缓地,拉开了门。
门外,依旧空空如也。
只有夜风卷着落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
正当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一个带着书卷气的、有些虚无缥缈的声音,从他的脚边响起。
“请问……此处可是三生堂?”
顾夜白猛地低头。
只见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正站在门槛外。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身形单薄,面容清秀,只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手中还捧着一卷书,只是那书卷也和他的人一样,是半透明的。
他对着顾夜白,恭敬地作了一个揖,动作斯文有礼。
顾夜白启动了“灵视”。
在灵视之下,这书生的形象更加清晰。
他并非完整的魂体,在他的胸口位置,有一个拳头大小的、不断旋转的黑色空洞。
丝丝缕缕的魂力,正从那空洞的边缘逸散出去,让他本就虚幻的身影,显得更加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这就是……缺了一魂的痴情书生?
“你是谁?”
顾夜白的声音保持着镇定。
“在下苏子墨,乃前朝一介书生。”
那书生魂魄微微躬身,语气中带着一丝茫然和苦楚,“在下……己不知在此地徘徊了多少岁月。
只听闻城中传说,三生堂可医世间奇症,故而……斗胆前来叨扰。”
“你想治什么病?”
顾夜白问道,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胸口的空洞上。
苏子墨闻言,脸上露出了更加痛苦的神色。
他伸出那只虚幻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迷惘。
“掌柜的……在下……在下把心给丢了。
您……能帮我找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