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重如铅铸,只能掀开一道微小的缝隙。
模糊的光影里,他看到的是土黄色的泥墙和布满蛛网的房梁,身下是硌人的木板床,铺着一层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嘶……”他想撑起身体,一股仿佛要将他撕裂的剧痛却从西肢百骸深处炸开。
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哀鸣。
他这才想起,自己被那道恐怖的光束震飞,身体像是被重锤砸烂的陶瓷,碎得一塌糊涂。
“醒了?”
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韦星志猛地转头,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厥。
他强忍着眩晕,看向声音的来源。
昏暗的角落里,一个枯槁的老者端坐在一张木凳上,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破旧道袍,面容瘦削,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却在黑暗中透着瘆人的精光,正首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出土、不知是宝是祸的器物。
正是那个在他昏迷前看到的神秘老者。
老者站起身,端着一个缺口的瓦碗走了过来,脚步无声。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也愈发清晰。
他将碗递到韦星志嘴边,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耐。
“喝了它。
我那颗续脉丹虽然保住了你的命,但你的经脉断得七七八八,不喝这汤药,不出三日,你就是个彻底的废人。”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像是一道滚烫的岩浆,在他体内灼烧开来,让他破碎的经脉中传来一阵阵针扎火燎的刺痛。
韦星志被呛得剧烈咳嗽,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
“咳咳……你是谁?
这里是哪里?”
韦星志喘息着,沙哑地问道。
他必须弄清楚状况。
“我叫古尘,这里是我在黑沼边缘的草庐。”
老者收回空碗,重新坐回阴影里,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韦星志的脸。
“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是谁?
师从何门何派?
为何会出现在黑沼死地?”
一连串的质问让韦星志心头一紧。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是有代价的。
他挣扎着靠在墙上,谨慎地回答:“我……我不记得了。
我醒来就在那片林子里,什么门派,什么师父,我完全没有印象。”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说辞。
“没有印象?”
古尘发出一声冷哼,声音里的怀疑几乎凝成实质。
“一个连自己来历都忘了的人,却能以闻所未闻的手法,破掉一座完整的‘缚灵绞杀阵’?
你当老夫是三岁孩童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迫感:“说!
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那座阵法的阵眼隐匿,阵纹交错,能量循环无懈可-击。
你是如何从外部入手,引动其能量逆冲,使其自行崩溃的?
这种手法,老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究竟用了何种秘术?”
韦星志的大脑飞速运转。
缚灵绞杀阵?
能量逆冲?
这些词汇对他来说全然陌生。
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尝试着解释:“我……我不知道你说的阵法是什么。
我只是看到那个……那个东西的结构有缺陷。
它的能量供给和触发机制之间,存在一个冗余的反馈回路。
只要在特定节点上施加一个超过阈值的瞬时冲击,就会导致整个系统的功率输出失控,能量会反向烧毁核心单元……就像,就像电路短路一样。”
“反馈回路?
阈值?
功率?
电路短路?”
古尘的眉头紧紧锁起,浑浊的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愤怒。
这些词汇他一个也听不懂,在他听来,这完全是疯子的胡言乱语,是最低劣的搪塞。
“一派胡言!”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张老旧的木桌发出一声***,险些散架。
“休要用这些邪魔歪道之语来糊弄我!
阵道自有其法度!
你说,你是不是找到了那座阵法的次级阵眼?
还是说,你身上藏着能吞噬灵力的异宝?
或者,你根本就是某个专修邪法的魔道中人,用血祭之术污了阵基?!”
古尘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枯瘦的手指因紧握而微微颤抖。
六十年的停滞,六十年的瓶颈,让他对任何一丝希望都保持着近乎病态的执着。
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他唯一的希望,可对方的回答却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
韦星志看着状若癫狂的老者,心中警铃大作。
他意识到,自己的现代科学逻辑,在这个世界是完全无法被理解的。
对方认定的,是“灵力”、“阵眼”、“阵纹”这一套他闻所未闻的体系。
他越是用自己的知识解释,就越是会被当成疯子或骗子。
“我说的都是实话,”韦星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不知道什么阵眼灵力。
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个……会自动攻击的机器。
任何机器,都有它的运行逻辑和结构弱点。
我只是找到了它的弱点。”
“机器……”古尘停下脚步,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神中的狂热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审视。
“好一个‘机器’,好一个‘弱点’。”
他死死地盯着韦星志,许久,才缓缓开口,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既然你不肯吐露师门秘法,也罢。
从今日起,你就留在这里养伤。
伤好之后,老夫会亲自教你阵道基础。
我倒要看看,一个能创造如此奇迹的‘天才’,究竟是真的不通阵法,还是在对我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话音落下,古尘转身走出草庐,伴随着“吱呀”一声,木门被从外面插上。
韦星志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听着门栓落下的沉重声响,心中一片冰凉。
他逃离了阵法的绝杀,却落入了另一個更难看透的牢笼。
这个自称古尘的老者,救了他,也囚禁了他。
而他唯一的倚仗,那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体系,在这里却成了无人能懂的“异说”,为他带来了无穷的麻烦与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