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旧梦图》苏绣

九月的阳光如同融化的琥珀，沉甸甸地淌过 A 大校门口那排百年香樟树。

树干上斑驳的苔藓被晒出潮湿的气息，与新生报到时弥漫的消毒水、青草和廉价香水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专属于开学季的喧嚣味道。

郑坚站在礼堂外的公告栏前，帆布包的肩带勒得锁骨生疼，指尖无意识地划过 “新生演讲比赛” 赛程表上自己的名字，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睫毛，刺得右眼微微发酸。

后台走廊的光线像被揉皱的宣纸，昏黄而陈旧。

墙壁上贴着往届比赛的照片，塑封膜边角卷起，露出底下泛黄的纸页，照片里的人穿着过时的西装，笑容僵硬地举着奖杯。

空气里浮动着灰尘和旧木地板的霉味，尽头的窗户透进一方天光，照亮了堆积在角落的麦克风架和褪色的红丝绒幕布。

郑坚弯腰调整立式麦克风的高度，金属支架发出 “吱呀” 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稿纸翻动的 “哗啦” 声。

郑坚刚首起身，就看见一个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女生撞入视野 —— 她怀里抱着厚厚的一摞演讲稿，发尾用樱桃红的发绳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因奔跑而贴在汗湿的脸颊上。

她的目光紧盯着手中的稿子，嘴唇微动，似乎在默背内容，全然没注意到前方的郑志坚。

“小心！”

郑坚话音未落，女生脚下一个趔趄，整叠稿子如瀑布般散落一地。

最上面那张飘落在郑坚脚边，纸角用蓝黑色钢笔写着娟秀的标题：《论青年理想的时代性》，正文第一行是 “尊敬的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啊！”

她轻呼出声，像受惊的麻雀般蹲下身，指尖在地板上慌乱地收拢纸页，发绳上的樱桃吊坠随着动作晃荡，蹭过郑坚的裤腿。

郑坚几乎是本能地弯腰，指尖在拾起最后一张稿纸时，与她的手指轻轻触碰 ——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他的手指因紧张而发烫，那短暂的触感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酥麻的涟漪。

她猛地抬头，睫毛上凝着细密的汗珠，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盛满了惊魂未定的慌乱。

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鼻梁上细小的绒毛被照得发亮，脸颊瞬间漫上红霞，从耳垂一首烧到脖颈，连带着淡蓝色连衣裙的领口都仿佛被染上了颜色。

“谢…… 谢谢你。”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未脱的稚气，接过稿纸时，指尖在纸页边缘压出几个弯月形的浅痕。

没等郑坚开口，她便像受惊的小鹿般转身，裙摆扬起一道轻盈的弧线，匆匆跑向舞台入口，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与走廊里的陈旧气息形成奇异的对比。

郑坚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幕布后的方向，手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微凉触感，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仿佛要撞破肋骨冲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望了望空荡荡的走廊，方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从那天起，郑志坚的生活里多了一份隐秘的期待。

他开始刻意路过中文系的教学楼，在课间拥挤的人流中搜寻那道淡蓝色的身影；他会计算着时间去图书馆，只为能在三楼靠窗的位置 —— 那个苏瑶常坐的角落 ——“偶遇” 她。

苏瑶总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出现，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或针织衫，袖口常常磨出柔软的毛边。

她会从帆布包里掏出书本和笔记本，动作轻柔地铺展在桌面上，然后戴上细框眼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郑坚躲在不远处的书架后，假装翻阅《中国现代文学史》，余光却始终焦着在她身上。

她读书时很专注，嘴唇会微微抿着，读到动情处会用铅笔在书眉轻轻批注，遇到晦涩的段落则会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头发。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偶尔有尘埃在光束中飞舞，落在她发梢又被轻轻抖落。

有一次，苏瑶读到一本诗集时忽然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嘴角梨涡浅浅。

郑坚隔着几排书架，看不清她笑的原因，却觉得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驱散了图书馆里的清冷。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笑起来时，眼角细小的纹路和微微泛红的耳垂。

首到暮色渐浓，图书馆的灯光亮起，苏瑶合上书页，起身整理东西，郑坚才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书，心脏却因为她的靠近而再次加速跳动。

她离开时，总会习惯性地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手腕上的细银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郑坚透过书架的缝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掌心早己沁满了汗水。

他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关注意味着什么，只觉得那个叫苏瑶的女生，像一颗投入他平静生活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大，逐渐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礼堂后台的那次初遇，成了他心中一个秘而不宣的开关，一旦开启，便再也无法轻易闭合。

而此刻的苏瑶，或许还不知道，在她专注于书本和梦想的世界里，早己悄然闯入了一个默默注视着她的身影，他的目光，将伴随她走过这个秋天，走向未知的情愫暗生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