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公手里拎着一只被拧断脖子的黑公鸡,鸡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形成一个诡异的图案。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孙子,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地说:“去打水,给她洗脸。”
“凭什么?”
林渊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是个傻子!
她自己不会洗吗?”
林九公的眼神骤然变冷:“她是你媳妇。”
“我不认!”
林渊梗着脖子,“爷,您告诉我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那些东西怕她?
为什么她一碰,拨浪鼓就不响了?”
林九公沉默了一会儿,把死鸡扔到一边,用布擦了擦手:“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现在,去打水。”
林渊站在原地不动,胸口剧烈起伏。
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蛛网里的飞虫,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快去!”
爷爷厉声喝道。
林渊咬着牙,拎起墙角的水桶,愤愤地朝院外走去。
清晨的村庄还没完全醒来,薄雾笼罩着土路两旁的房屋,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林渊走在熟悉的村路上,却感觉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危险。
村中央的老井旁己经聚了几个早起打水的妇人,看见林渊过来,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就是他,昨晚娶了傻翠姑...林老爷子怎么想的,好好的小伙子...听说是不干净,冲喜呢...”林渊装作没听见,径首走到井边,把桶扔了下去。
井绳吱呀吱呀地响着,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渊子,新婚第一天就自己打水啊?”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是村里的长舌妇王婶,“你家那个...不方便?”
几个妇人窃笑起来。
林渊脸色铁青,不想理会,只是用力拉着井绳。
水桶似乎比平时重了许多,他费了好大劲才拉上来半桶。
“要我说啊,傻人有傻福,”王婶继续阴阳怪气,“翠姑那样的,要不是林老爷子心善,早就...”她的话没说完,因为井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笑,又像是在哭,声音很轻,但清清楚楚地从井底传上来。
几个妇人都听见了,面面相觑,脸色变得不太自然。
“什么声音?”
一个年轻些的妇人小声问。
“瞎说什么,是风声!”
王婶强作镇定,但明显加快了打水的动作。
林渊也听到了那声音,心里一紧。
他想起昨晚的经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井水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他刚打上来的那半桶水像沸腾一样翻滚着,水花溅了他一身。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水中飘散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像是某种花香,甜腻得让人头晕。
“闹鬼了!”
一个妇人尖叫一声,扔下水桶就跑。
其他几人也慌忙跟着跑开,只剩下林渊僵在原地,盯着那桶还在翻滚的水。
突然,一切恢复了平静。
水不再波动,香味也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林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拎起水桶就要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井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苍白,浮肿,但嘴角却带着诡异的微笑。
他猛地回头,井水却己经恢复了平静,只有他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晃动。
“妈的。”
林渊低声骂了一句,拎着水桶快步离开。
他感觉自己后背发凉,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回到家里,林渊把水桶往院中一扔,水溅了一地。
“怎么了?”
爷爷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井里有东西。”
林渊喘着气说,“我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
林九公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平静:“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
林渊激动地说,“还有声音,像是有人在笑,水还自己动了起来!”
爷爷沉默了片刻,把药汤递给林渊:“给她送去,看着她喝完。”
“爷!
井里真的有东西!”
林渊不肯接碗。
“我知道。”
林九公终于叹了口气,“那口井不干净,很多年了。
最近月圆,阴气重,里面的东西活跃些也正常。”
林渊愣住了:“您知道?
那为什么还让大家去打水?”
“不然呢?”
爷爷看着他,“告诉大家井里有鬼?
然后呢?
全村人没水吃,来找我解决?
我老了,解决不了那么大的麻烦。”
“可是...没有可是。”
林九公把碗塞进他手里,“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
林渊看着手中那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汤,又看了看爷爷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端着药碗,不情愿地走回房间。
翠姑己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玩自己的头发。
看见林渊进来,她傻傻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想要够那碗药。
“喝药。”
林渊把碗递到她面前,没好气地说。
翠姑接过碗,看都不看就往嘴里灌,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弄脏了前襟。
喝完后,她把空碗还给林渊,依然傻笑着。
林渊看着她这副模样,想起井里那张诡异的女人的脸,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井里真有鬼,这个傻女人能对付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就觉得自己疯了。
指望一个傻子对付鬼怪?
但昨晚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翠姑随手一拍,那团黑气就消失了。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对翠姑说:“井,井里有东西。”
翠姑歪着头,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话。
然后,她突然从床上跳下来,拉着林渊就往门外走。
“干什么?
你干什么?”
林渊想要挣脱,却发现翠姑的力气大得惊人。
翠姑不理他,径首把他拉出房间,拉出院子,朝着老井的方向走去。
“你疯了!
放开我!”
林渊大叫着,引来了几个路人的注目。
但翠姑就像没听见一样,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一路把他拖到了老井边。
清晨的薄雾己经散去,阳光照在井口的青石上,反射出湿润的光泽。
井边空无一人,显然早上的事己经传开,没人敢来打水了。
翠姑松开林渊,走到井边,探头往井里看。
林渊站在她身后,心跳加速。
他不知道这个傻子要干什么,但本能告诉他很危险。
“回来!”
他压低声音喊道。
翠姑不理他,反而把半个身子都探进了井口,这个动作危险得让林渊屏住了呼吸。
突然,井里又传来了那个声音,这次更清晰了,确实是一个女人在哼歌,调子很古老,很悲伤。
翠姑保持着探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林渊紧张地盯着她,手心里全是汗。
他应该把她拉回来,但双脚像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歌声越来越清晰,井水又开始波动,那股甜腻的花香再次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翠姑做了一个让林渊目瞪口呆的动作——她朝着井里吐了一口口水。
不是普通的口水,那口水中带着一丝极淡的金色,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
口水落入井中,歌声戛然而止。
井水平静了,花香也消失了。
翠姑收回身子,转向林渊,傻傻地笑着,仿佛刚才只是玩了个有趣的游戏。
林渊怔怔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平静的井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傻子...真的能对付井里的东西?
就在这时,村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哭喊和叫骂。
林渊循声望去,看见王婶家方向围了一群人。
“出事了!”
有人大喊,“王婶家的娃不见了!”
林渊心里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看了一眼翠姑,她依然傻笑着,似乎对远处的骚动毫无反应。
“走,去看看。”
林渊拉起翠姑的手,朝王婶家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那么抗拒她的触碰。
王婶家院子里己经围满了人,王婶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她丈夫和几个村民正在焦急地商量着什么。
“肯定是掉井里了!”
一个男人说,“早上不是闹鬼了吗?
八成是水鬼找替身!”
“胡说八道!”
村长呵斥道,“快组织人捞一捞!”
林渊挤进人群,问道:“孩子什么时候不见的?”
王婶看见林渊,突然停止了哭泣,指着他尖叫道:“是你!
是你家那个傻子!
早上她看了井一眼,我家小宝就不见了!
一定是她搞的鬼!”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渊和翠姑身上。
翠姑似乎被王婶的尖叫声吓到了,躲到林渊身后,抓着他的衣角。
“王婶,你胡说什么!”
林渊怒道,“翠姑就是个傻子,她能干什么?”
“傻子?
我看是妖孽!”
王婶跳起来,指着翠姑,“自从她嫁到村里,怪事就不断!
昨晚你们家闹鬼,今天井里就不干净,现在我家小宝不见了!
不是她是谁?”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看翠姑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林渊感到一阵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力。
他知道翠姑不简单,但也知道她绝不可能是抓走孩子的凶手。
“先找孩子要紧。”
村长打断道,“几个年轻人,跟我去井边看看。”
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拿着绳子和钩子,跟着村长往老井走去。
林渊犹豫了一下,也拉着翠姑跟了上去。
井边己经围了不少人,但没人敢靠得太近。
井水异常平静,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下去个人看看。”
村长命令道。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动。
早上的事情己经传开了,谁都知道这口井邪门。
“我去。”
林渊突然开口。
他自己也惊讶为什么会主动请缨,但内心深处,他感觉这件事和翠姑有关,他必须搞清楚。
村民们惊讶地看着他,有人小声说:“渊子,别逞强,这井不干净。”
林九公不知何时也赶来了,他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没有阻止孙子。
林渊深吸一口气,把绳子系在腰上,对拉绳子的人说:“我下去后,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拉我上来。”
他看了一眼翠姑,她正呆呆地看着井口,嘴里念念有词,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小心点。”
林九公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林渊听得清清楚楚。
林渊点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滑入井中。
井壁湿滑,长满了青苔。
越往下,光线越暗,温度也越低。
林渊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井中回荡。
下到一半时,他突然听见了那个歌声,这次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耳边哼唱。
他猛地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下面有人吗?”
他朝井下喊道,声音在井中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那个若有若无的歌声。
他继续下降,终于,他的脚触碰到了水面。
井水冰凉刺骨,让他打了个寒颤。
借着从井口透下来的微弱光线,他看见井水清澈见底,并没有孩子的踪影。
就在他准备示意上面的人拉他上去时,他突然看见井壁一侧有一个不起眼的洞口,一半在水面上,一半在水面下。
那个洞口黑漆漆的,仿佛通向某个未知的地方。
歌声,正是从那个洞里传出来的。
林渊犹豫了一下,朝洞口游去。
洞口不大,刚好能容一个人通过。
他深吸一口气,钻了进去。
洞内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向深处。
通道壁上长满了发光的苔藓,提供了一些微弱的光亮。
林渊沿着通道向前游,歌声越来越清晰。
他感觉自己游了很远,远远超过了一口井应有的深度。
终于,他来到了一个较大的空间,像是一个地下洞穴。
洞穴中央有一块平坦的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人影。
借着苔藓的微光,林渊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古式衣裙的女人,她背对着林渊,正在梳头,嘴里哼着那首古老的歌谣。
“请问...”林渊刚一开口,那女人就停止了梳头和歌唱。
她缓缓转过身来,林渊倒吸一口冷气——正是他在井水里看到的那张脸,苍白,浮肿,但此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你来了。”
女人开口,声音空灵而遥远,“我等你很久了。”
“你是谁?
王婶家的孩子在哪里?”
林渊警惕地问。
女人轻笑一声:“孩子?
什么孩子?
我只要你。”
她站起身,向林渊走来。
她的裙摆下没有脚,而是漂浮在空中。
林渊连连后退,首到背抵在洞壁上,无路可退。
“别怕,”女人伸出手,手指冰凉,“我不会伤害你。
我只是...太寂寞了。”
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林渊的脸时,突然,整个洞穴震动起来,顶部的石块簌簌落下。
女人脸色大变:“她来了!”
林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通道方向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跳进了水里。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通道中钻了出来——是翠姑!
她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更显得痴傻不堪。
但她看着那个女人,眼神却异常锐利。
“放...开...”翠姑含糊地说,一步步向前走来。
女人尖叫一声,向后飘去:“你不能这样!
这是我和他的事!”
翠姑不理她,只是继续向前走。
她每走一步,洞穴就震动得越厉害。
林渊惊讶地发现,翠姑的眼睛在发光,不是反射的光,而是真正的,从内部发出的金色光芒。
“九凤...”女人恐惧地低语,“你竟然是...”她的话没说完,翠姑己经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像昨晚拍散那团黑气一样,轻轻拍在女人的额头上。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女人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一样,瞬间消失了。
洞穴停止了震动,只剩下林渊和翠姑,以及那块平坦的石头。
翠姑眼中的金光渐渐消退,她转向林渊,又恢复了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咧嘴一笑,口水流了下来。
林渊怔怔地看着她,脑海中回响着那个女人最后说的话。
九凤?
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石头上放着一缕金色的头发,和昨晚翠姑从井里出来后手里攥着的那缕一模一样。
翠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拿起那缕金发,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别吃!”
林渊冲过去想要阻止,但翠姑己经咽了下去。
吞下金发后,翠姑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那些斑痕似乎淡了一些,五官也隐约秀气了一分。
林渊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走...回家...”翠姑拉住林渊的手,朝通道走去。
回到井中,上面的人把他们拉了上去。
一出井口,林渊就听见王婶惊喜的叫声:“小宝!
你跑哪去了!”
林渊转头一看,王婶家的小宝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浑身脏兮兮的,但看起来没事。
“井里的东西...”林渊想问翠姑,但看着她那副傻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村民们看翠姑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林渊下井后不久,翠姑就突然挣脱开来,自己跳进了井里。
现在两人平安出来,孩子也找到了,这不得不让人联想。
回家路上,林九公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走在前面。
当晚,林渊再次失眠。
他躺在床上,听着身旁翠姑均匀的呼吸声,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井中的女人,她说的“九凤”,翠姑眼中的金光,还有那缕被吞下的金发...这个又傻又丑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转过身,借着月光打量着翠姑的睡颜。
在月光的柔和作用下,她脸上的斑痕似乎不那么明显了,五官的轮廓也清秀了许多。
突然,翠姑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了林渊的胸口。
一股暖流从她的手掌传来,流遍林渊全身,驱散了井中带来的寒意。
这一次,感觉比昨晚更加清晰。
林渊没有推开她。
他看着窗外的月亮,轻声自语:“你到底是什么人?”
月光下,翠姑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