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谎言的味道
位于城市之巅，环球金融中心一百零一层，“琉璃宫”餐厅里，水晶灯折射出的光芒，比天上的星辰更要璀璨。
衣着光鲜的食客们压低了声音交谈，刀叉碰撞在昂贵的骨瓷盘上，发出清脆而克制的声响。
一切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优雅，且昂贵。
后厨，则是这场默剧的后台，一个秩序井然的战场。
不锈钢操作台亮得能照出人影，空气中弥漫着黄油、香料和一种近乎于无菌的、冰冷的气息。
主厨陈默正低着头，专注于面前的一块菲力牛排。
他的动作精准、沉稳，像个外科医生。
火焰在他手中升腾又落下，牛排表面迅速形成一层焦香的外壳，完美地锁住了内里的汁水。
“陈默，赵总监让你准备的‘黑松露之心’好了没有？
三号桌的客人催了。”
传菜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陈默没有抬头，只是从旁边拿起一个精致的小碟子，碟中盛着一小份深棕色的酱汁。
他用尾指的指甲盖轻轻挑起一丁点，送入口中。
瞬间，一股强烈的、霸道的香气在他口腔中炸开。
然而，在陈默的感知里，这股香气却带着一种刺耳的尖啸。
它不是从湿润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土壤里生长出来的，而是诞生于冰冷的化学实验室，充满了急功近利的焦躁和廉价的模仿欲。
是合成松露油。
而且是品质最差的那种。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好了没有？
磨蹭什么！”
传菜员又催了一句。
陈默抬起头，他的眼神干净得有些过分，像山涧里的清泉，能一眼望到底。
他看着那盘己经摆盘完毕，准备上桌的“黑松露之心”——一块用低温慢煮的鹅肝，塑形成心形，上面淋着那层虚假的酱汁。
“这道菜，不能上。”
他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后厨里却异常清晰。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传菜员愣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
陈默，你疯了？
这可是赵总监亲自设计的招牌菜！”
“我说了，它不能上。”
陈默重复道，语气平静但坚定，“它的味道，在撒谎。”
“撒谎？”
一个冰冷而儒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后厨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
行政总厨赵Jùn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洁白无瑕的厨师服，金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他看了一眼那盘菜，又看了一眼陈默，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哦？
你说说，它怎么撒谎了？”
陈默首视着他，毫不退缩：“这道菜，名字叫‘黑松露之心’，用的却是合成松露油。
鹅肝也不是法国露杰的，是国产的速冻品，充满了脂肪催生的腥气。
整道菜，从食材到烹饪，都充满了急于求成的敷衍和对食客的欺骗。
它的味道，是虚伪的。”
赵Jùn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拿起一个小勺，舀了一点酱汁，优雅地放入口中品尝，然后闭上眼睛，仿佛在享受。
几秒后，他睁开眼，看着陈默，慢条斯理地说：“香气浓郁，层次分明。
鹅肝经过低温处理，口感细腻，入口即化。
对于食客来说，这就是顶级美味。
他们花了钱，买到了他们想要的体验。
这，就叫商业。”
“这不是商业，这是诈骗。”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赵Jùn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环顾西周，所有厨师都恨不得把头埋进操作台里。
“陈默，”他缓缓说道，“我承认，你很有天赋。
你的味觉，敏锐得像个怪物。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在这个行业里处处碰壁？”
他向前一步，凑到陈默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因为你太蠢了。
你分不清什么是艺术，什么是商品。
食客吃的不是味道，是价格，是环境，是朋友圈里的一张照片！
他们需要一个昂贵的故事，我提供给他们。
而你，却想告诉他们真相？”
赵Jùn首起身，整了整自己的领口，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所谓的‘真相’，一文不值。”
陈默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求，眼神里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他能从赵Jùn身上“尝”到一种复杂的味道——野心、自负，以及一丝被完美掩盖的、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心虚。
他默默地解下腰间的围裙，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操作台上。
然后，他脱下厨师服，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T恤。
说完，他转身，在所有同事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走出了这个曾经承载他梦想，如今却让他窒息的厨房。
走出环球金融中心的大门，外面世界的喧嚣扑面而来。
城市的霓虹灯刺得他眼睛发痛。
他口袋里只剩下几百块钱，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着落。
他抬头仰望这座高耸入云的玻璃巨塔，它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像一个巨大而美丽的谎言。
陈默感到一阵无力。
他的“共情味觉”，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他无法摆脱的诅咒。
它让他能洞悉味道背后的一切，也让他无法与这个充满虚假的世界和平共处。
他茫然地走在街上，不知该去向何方。
这座繁华的都市，似乎没有一处能容纳他这可笑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