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高考结束后的起飞落地)
周明轩被后面的人搡了一把,踉跄着扶住走廊的栏杆,手里的笔袋差点甩出去。
他还没缓过神,就见张琪像阵旋风冲过来,帆布包在身后甩得老高:“解放了!
周明轩,管他考成啥样,先去奶茶店——我请客!
“文静!
这边!”
张琪突然朝人群里挥手,声音更亮了。
不远处,林文静背着书包慢慢走过来,校服领口被挤得有点歪,脸上带着刚卸下重负的松弛,看见他们,脚步都轻快了些。
三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阳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长,空气里飘着试卷油墨的味道,混着“终于熬完了”的雀跃。
张琪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牛仔短裤的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晒得健康的小麦色小腿。
她家里做建材生意,住带花园的房子;成绩常年稳居年级前十,大眼睛高鼻梁,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个梨涡,走在路上总有人回头看。
她抬手把额前汗湿的刘海捋到脑后,语气里满是松快:“管他考得怎么样,反正老娘熬出头了!”
周明轩没说话,只是把笔袋往书包里塞。
他听见张琪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像夏日里的雷,热闹得让他有点慌。
家里的事他从没跟人说过——父亲去年在工地摔断了腿,现在只能在家养着,母亲在三家超市打零工,每天凌晨西点就出门;他书包侧袋里的速写本,画满了机甲和少年。
那是他背着母亲画的,东京动漫学院的招生简章被他折成小方块,塞在速写本最后一页。
周明轩知道这些都像梦,可年轻的心总忍不住想:万一呢?
林文静走过来,蓝白校服洗得有些发白,领口系得整整齐齐,马尾辫用黑色皮筋扎着,发尾有点翘。
她是标准的乖乖女,名字是当小学语文老师的妈取的,盼着她“文静懂事”。
此刻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刚给我妈打电话,说跟你们聚会。”
“走起!”
张琪拽着两人就跑,帆布包在身后甩得老高。
周明轩被拽着跑,林文静的书包带子随着脚步轻轻晃着。
奶茶店的冷气吹得人舒服,张琪点了三杯全糖加冰的珍珠奶茶,自己先吸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我爸早放话了,分数只要够得上,就必须去英国,让我读金融,说回来能接他的生意。”
说完又撇撇嘴,藏着点不服气,“他觉得这是唯一的正经路,哪管我想不想……我早查好了,传媒系的课表超有意思,到时候偷偷换专业,他能奈我何?”
她晃着杯子,冰块撞得叮咚响,眼里全是仗着家境好的底气。
正说着,吸管被杯底的珍珠堵住了,张琪猛吸一口,珍珠“咕咚”滑进喉咙,她顺势笑出了声:“我跟你们说,等我去了英国,天天拍vlog,粉丝涨到一百万,就接你们去伦敦玩!
明轩开个人画展,文静……就去旁听英国最高法院的庭审!”
林文静小口抿着奶茶,睫毛在镜片后轻轻颤:“我妈说,等分数出来,要么报师范,要么报本地的政法学院。
她说女孩子家,稳定最重要。”
林文静没说出口的是,枕头下藏着本《中国政法大学报考指南》,被她翻得卷了边。
她知道自己分数悬,大概率只能读二本的法律专业,以后可能就是给那些挂牌律师跑跑腿、递递文件,但心里总有个小声音在喊:试试嘛,万一呢?
周明轩吸着奶茶,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压下心里的涩。
张琪在旁边规划着伦敦的留学生活,林文静低头数着杯壁上的水珠,他突然觉得自己像速写本里没上色的线稿,灰蒙蒙的。
周明轩知道,别说去日本,就算报本地大学的动漫专业,妈也得念叨“那是啥正经出路”,他想起昨晚母亲翻他书包时,看到速写本叹了口气:“明轩,画画当爱好就行,咱们家……经不起折腾。”
他当时没说话,现在却在心里偷偷顶嘴:就折腾这一次,不行吗?
“对了!”
张琪突然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戳得飞快,嘴角咧开个促狭的笑,“建个群!
就叫‘三个飞贼要上天’——咱们从今天起,偷懒觉、逃唠叨、闯自己的路。”
周明轩闻言,白净的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意,嘴角轻轻翘了下;林文静推眼镜的手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雀跃,小声附和:“听着……挺带劲的。”
张琪举着手机凑过来,把两人往中间拽了拽,自己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左边脸颊的梨涡挤成个小坑:“来,飞贼合影!”
“咔嚓”一声,照片里三个人的校服都皱巴巴的,张琪的马尾歪在一边,林文静的眼镜滑到鼻尖,周明轩的额发被风吹得乱翘,却都笑得露出了牙。
群里第一条消息是张琪发的:“庆祝咱们逃离苦海!
从今天起,睡懒觉、打游戏、看动漫,谁也管不着!
林文静回了个“炸弹”表情包,周明轩看着屏幕,敲了个“冲”字,发出去时,耳尖悄悄红了。
奶茶店的冷气吹得杯子外壁凝满水珠,像给这“飞贼团伙”的第一次密谋,降了降温又添了点甜——管它上天还是闯祸,先趁着年轻,疯一把再说。
场景二:志愿表前,三个心眼没处藏张琪家的客厅亮得晃眼,水晶灯把“英国某大学金融系”的宣传单照得像块反光板。
她爸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的钢笔敲着茶几,“笃笃”声像敲在张琪心上:“雅思7.5够了,学费和第一年生活费给你存了五十万。
读金融系,毕业进投行,熬几年拿永居。”
他抬眼扫过张琪,语气沉了沉:“我给你铺路到伦敦,不是让你瞎折腾的。
那边华人圈子里有不少体面人家的男孩,你在金融圈站稳了,找个合适的嫁了,就在伦敦扎根,别回来了。”
张琪捏着衣角,指尖泛白,声音发紧:“可我就是想学传媒……想学也得憋着。”
她爸把金融系宣传单推到她面前,“要么填金融,钱我出;要么你自己选,往后别找我要钱。
选吧。”
张琪指尖在“金融系”三个字上顿了顿,她拿起笔,笔尖在志愿表的格子里落下,一笔一划填完了“金融系”。
周明轩的房间里,台灯的光黄乎乎的,照在他妈摊开的记账本上。
“师范学院一年学费4800,毕业包分配,每月工资6000起,五险一金齐全。”
他妈用红笔在“教师编制”那行底下画了道波浪线,笔尖戳得纸都响,“你爸那点工伤赔偿,刚够还去年的医药费。
这画得是好,”他妈指了指速写本上的动漫,声音软了点,“但当爱好就行,别指望这个吃饭。
先当老师,周末去培训班教画画,一个月能多挣两千,等你站稳脚跟了,再说别的。”
周明轩没说话,只是盯着速写本上那个举着画笔的少年——他从没跟家里提过日本动漫学院,那是藏在枕头下的秘密,像颗碰不得的玻璃珠。
他看见妈鬓角新冒的白头发,突然觉得速写本上的少年泄了气,耷拉着肩膀。
最终,他默默点开志愿填报系统,在“本地师范学院 小学教育”那栏打了勾。
林文静趴在桌上,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政法大学录取线”掉眼泪,键盘上的“568分”像道过不去的坎,她的分数差了38分。
她妈端来一碗绿豆汤,瓷碗在桌上磕出轻响,坐在她旁边捋了捋她的头发:“妈托人问了,本地二本的法律专业也能考司法考试,虽然难,但一步一步来。”
她妈舀了勺绿豆汤递到林文静嘴边,“你爸当年想当医生,最后成了车间工人,不也把日子过明白了?
理想得落地,不然就是飘着的云。”
林文静张嘴接住,绿豆汤甜得发苦,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吞了口眼泪。
她摸出校服内袋里的政法大学明信片,背面的“要在这里听讲座”几个字,被泪水泡得发晕——她终究在志愿表上填了“二本法律专业”,像把折了翼的风筝,轻轻落在了地上。
夜深人静时“三个飞贼要上天”的群里,张琪先发了条消息:“雅思过了,学校也定了,签证下来就走”后面跟了个“飞机”的表情。
隔了十分钟,周明轩发了个“哭”的表情包,没带文字。
又过了半小时,林文静发了三个省略号。
屏幕亮了又暗,没人再说话。
窗外的月亮移过云层,照在三家亮着的台灯上,像给三个没说出口的遗憾,盖了层薄薄的纱。
场景三:飞贼重聚,落地各有模样张琪在“三个飞贼要上天”的群里发消息时,己经回国整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张琪没闲着,从租场地、跑执照到买设备,脚不沾地地忙着开自己的传媒公司,连父亲因为她放着金融系前途不顾、赌气删了她微信的事,都没太多功夫伤感。
群消息很简单:“老地方咖啡馆,下午三点,我请。”
后面跟了个炸烟花的表情。
周明轩看到消息时,刚在小学上完最后一节美术课。
他把教案塞进抽屉,手机在讲台边亮着——这是他当小学老师的第三年,工作稳定,每月工资准时到账,足够应付家里开销。
父亲腿伤后虽不能再干重活,但能在家做点轻便家务,母亲也减了一份零工,日子总算松快些,当年上学贷的款早就还清了。
课余时间他没闲着,在家附近的辅导班***教动漫,晚上还对着电脑给网络平台投些插画稿。
画板就支在客厅角落,父亲看电视时,周明轩就在旁边画机甲少年,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倒成了家里常有的背景音。
群里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林文静发的“司法考试又没过”。
周明轩拿起手机,敲了个“到”,指尖划过屏幕时,想起早上给辅导班孩子改画时,有个小姑娘说“周老师画的机器人比动画片里的还帅”,嘴角忍不住轻轻扬了下。
林文静在地铁换乘间隙划开手机,群里张琪的消息跳了出来。
她是这儿的合同工,刚用对讲机协调完列车调度,制服领口沾着点汗,长发利落地挽成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早就摘了眼镜,眉眼清秀,眼尾的弧度柔和,透着股斯文的秀气。
旁边刚交班的地铁司机正靠在栏杆上等她,那小伙生得白净秀气,见她收了手机,笑着走上前:“今天还加班吗?”
林文静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碰了下帆布包带子:“不了,高中同学约了聚会。”
小伙眼里闪过点失落,还是往她手里塞了瓶矿泉水:“那我先回去了,结束了发消息,我来接你?”
林文静接过水,耳根微微发烫,轻轻“嗯”了一声。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她低头划开手机,盯着“下午三点”几个字,突然想起高考结束那天,三个人挤在奶茶店的角落,张琪喊“三个飞贼要闯自己的路”。
一股热意涌上来,她飞快敲了个“来了”,把手机塞回裤兜时,连调度员在对讲机里的催促声,都像是带了点雀跃。
当年的奶茶店早改成了咖啡馆,推门时风铃的响声还是老样子。
张琪穿着件洗旧的皮衣,正趴在靠窗的桌上涂画,面前摊着传媒公司策划案,封面上“琪遇记传媒工作室”的字样烫了金——公司刚注册完,执照就揣在她牛仔裤后兜。
看到周明轩进来,她把马克笔一扔:“你可算来——听听这个,”说着飙了句纯正伦敦腔的“Welcome to my studio”(欢迎来到我的工作室),尾音翘得像当年广播站的结束语,“在伦敦逼出来的,现在跟客户吹洋气专用。”
“公司开起来了?”
周明轩坐下,目光落在策划案的空白处,“logo还没设计?”
“可不是嘛,”张琪灌了口冰咖啡,“忙得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昨天刚签下个美食博主的推广单,要拍三条短视频,光脚本就改到后半夜。”
张琪突然凑近,用手挡着嘴,伦敦腔里带了点狡黠:“其实我还在网上接翻译活儿,专翻海外品牌的推广文案,把‘卖得好’译成‘市场反响热烈’,客户觉得特专业——这算没白瞎我那几年的英语底子吧?”
周明轩没接话,从包里掏出个速写本,翻到新画的几页:有个举着摄像机的卡通女孩,背景是简化的城市霓虹轮廓,透着点传媒行业的鲜活劲儿。
“刚画的几个logo草稿,”他推过去时,耳根微微发红,“你看看能不能用,不行我再改。”
张琪眼睛一亮,指尖点着其中一张:“这个!
就这个!
把摄像机镜头换成星星,再加点电波波纹——“周大触”,求定稿!
算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你想拍家庭插画纪录片,我免费给你掌镜!”
“谁要你免……”周明轩的话没说完,玻璃门被推开,林文静背着帆布包跑进来,灰蓝色的地铁制服还没换,马尾辫歪在一边,手里攥着个没吃完的包子。
“刚下班,没来得及换衣服。”
她在周明轩旁边坐下,把包子放在桌角,“地铁站最近在招人,我报了名,不知道能不能转正。”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子,“不过我还是每天在学法律,攒了好些司法教材和合同案例,睡前翻两页,总觉得多学点儿心里踏实。”
张琪突然抓住林文静的手腕,眼睛一亮:“哎,文静,我这传媒公司刚起步,签博主、谈合作的合同一堆坑,客户总跟我掰扯‘推广数据’和‘效果承诺’的边界。
你不是懂法律吗?
帮我理理这些文书呗?”
张琪晃了晃林文静的手,伦敦腔都带了点撒娇的调调,“我现在是创业期,只能请你喝咖啡当报酬,等我公司开大了,第一个聘你当法律顾问。”
林文静被她晃得笑起来,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我那点水平,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合同我可以先看看,帮你把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完善完善。”
“其实我回来这半个月,总想起当初高考结束那天。”
张琪的声音轻了点,“那时候觉得‘飞贼要上天’特酷,好像全世界都得给咱们让路。”
张琪笑了笑,“现在才明白,哪有什么上天的飞贼啊,都是在地上扑腾的鸟——我扑腾着接推广单,明轩扑腾着画插画,文静扑腾着考转正。
周明轩看着桌上的速写本,语气里带了点温和的笃定:“但鸟本来就会飞啊。
哪怕没飞到当初想的高度,哪怕飞得慢了点。”
林文静啃着包子,突然说:“我昨天帮一个农民工大叔查了法律援助的电话,他说‘姑娘你心善’。
我觉得……这也算离我的理想近了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咖啡馆的风铃又响了,进来一对拍婚纱照的新人,笑着讨论裙摆长度。
张琪眼睛一亮,抓起策划案和周明轩的速写本就迎上去:“您好!
看婚庆吗?
我这儿有新方案,logo还是知名插画师设计的……”周明轩翻开速写本,在刚才的logo草稿旁补了只小鸟,翅膀上沾着点丝带的纹路。
林文静凑过来看,突然掏出手机,在“三个飞贼要上天”的群里发了条消息:“其实飞不飞得上天不重要,重要的是一首在飞。”
消息发出去时,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三人身上,暖得像当年那杯全糖加冰的奶茶。
原来“心比天高”从不是错,是年轻时给人生攒的底气;“命比纸薄”也不是输,是生活教会的韧性——就像那三只鸟,飞得慢,飞得低,却从没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