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监察厅，也没有去祭司府，而是转身踏入教区边缘的旧街。
那里是被主城遗忘的角落，墙皮剥落，教堂改作仓库，路面裂得像枯井。
他的脚步轻，却每走一步，脑中便浮现一句信徒的话——“主若非神，谁敢自称神？”
这些话像灰尘，越拂越多。
“你不该说得太重。”
一道女声从斜后方传来，熟悉而温和。
时溯停下脚步，没回头，只淡淡道：“你来了。”
程昕从小巷中走出，神情平静，手里拿着一张被揉皱的布纸。
“他们己经开始抄录你说过的话了。”
她递上纸，“称为《初言》。
甚至有人开始刻在石碑上。”
时溯接过，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句子：一曰：神若不语，人可替言。
“你没有阻止？”
他问。
“我试图阻止。
但你不也说了吗——他们选择的，是信你。”
时溯沉默片刻，把纸叠起揣进袖中。
“我怕他们信得太快，也怕他们信得太真，还有就是…总觉得他们的逻辑有哪里怪怪的，但是感觉不出哪里有问题。”
“可你不怕他们什么都不信，还有就是，从我出生的时候我就觉得世界总是如同被人控制的木偶一样在走，没人知道木偶师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程昕语气温柔，却字字带刺。
时溯苦笑：“算了，说回正事，你信我吗？”
“我信‘信仰’本身。”
她望向远处高塔，“但我不信神。”
时溯有些无奈：“你这话不是当着神面渎神吗…”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另一侧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
一道深蓝色监察袍身影从小巷另一头走出，胸口银徽闪烁，代表着监察厅内务支部的高级身份。
那人停在他们数米外，开口：“监察厅传令，时溯，立即返回总部，接受问责。”
“问责？”
程昕皱眉问道。
“那几句话，引起教区动荡，三座神像遭民间推翻，一座被祭祀自焚。”
监察使语气平板，“厅部认为，事态非同小可。”
“你们在和我开玩笑吗，造成那些的都是因为旧神陨落，信徒自发的行为，你们检查厅不知道？”
程昕冷笑。
“无论如何，我们的职责是处理‘不合规的变量’。”
监察使盯着时溯，语气压低：“你是变量。”
时溯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天穹。
“那我去。”
他说，“不过我先交个报告。”
监察使点头：“十分钟，教区管理所。”
他离开后，程昕看向时溯，低声道：“你会被封口吗？”
“不。”
他摇头，“他们不会封我的口，他们想知道，我究竟是说了错话，还是……说了真话。”
程昕默然。
时溯缓缓整理了袖口，转身朝教区管理所走去。
而此时，位于教区中心最高的塔楼之上，一道身影正站在窗后，看着下方渐渐散去的人群与神像废墟。
那人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羽毛笔轻轻划过羊皮纸，写下一行小字：第三监察目标：时溯，危险等级待定。
观测中。
时溯离开广场后首接前往教区管理所，途中，他注意到原本安静的街道似乎变得格外热闹。
行人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抬头看向教区中心的神像废墟方向。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真的不是神？”
一名年轻的男子问道。
“他若不是神，又怎能引起如此大的动静？”
旁边的一位老人缓缓说道，“我见过很多假神，可从没见过有哪个能掀起这样的波澜。”
“或许我们确实需要一个新的信仰，一个更真实的指引。”
一位妇女怀抱着孩子，眼神中透着忧虑与期盼。
时溯从他们身边经过，心中愈发沉重。
他并不惧怕监察厅的质询，而是更担心这种自发的信仰传播。
若再不加以引导，或许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教区管理所就在眼前，这是个低矮却稳固的石制建筑，门口己经站着几名监察员。
他们的目光锐利而警惕，似乎随时准备着应对可能的异常情况。
时溯走进管理所，内部灯光昏暗，墙壁上的烛台发出微弱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纸张味道。
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微微敞开着，似乎在等候着他的到来。
“进来。”
一道熟悉而冰冷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
时溯推开门，房内的光线比外面更加黯淡，只有一盏油灯在桌面上摇曳。
监察厅内务主管漆霄正坐在桌子后面，手中捏着一张写满字迹的纸条。
“坐。”
漆霄示意他坐下，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
时溯默默地坐下，看向对方：“你也来了。”
漆霄盯着他，目光犹如刀锋般锐利：“你的话在教区引发了极大的动荡，有三座神像被毁坏，无数信徒开始质疑原有的信仰体系。
你可知道后果？”
时溯沉默片刻，轻轻说道：“我并没有刻意挑起任何事端，你们也清楚。
我只是希望人们能更加理性一点。”
漆霄微微一笑，眼底却无丝毫笑意：“理性？
你清楚，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需要的是信仰而非理性。
他们要的是一个可以寄托希望的神，这个神是谁都无所谓。”
时溯摇头：“或许我们一首低估了人们的理性。
我相信他们可以学会用理性思考，而不是盲目追随。”
“你太天真了。”
漆霄冷冷道，“他们不会学会理性，他们只会选择更方便的道路。
你给了他们一个全新的选择，而他们必然会将你推向神坛，不论你愿不愿意。”
时溯紧盯着漆霄，沉声问道：“所以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我不会处置你。”
漆霄缓缓站起，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聚集的人群，“但监察厅会持续关注你。
你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会被详细记录并评估。
如果你真的希望人们变得理性，那你最好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
时溯沉默了。
漆霄继续说道：“记住，你现在不再只是个普通的监察员，你是…回应者，你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时溯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神色平静而坚决：“我明白了。”
他转身离开房间，背影显得孤独却坚定。
漆霄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多了一丝复杂：“希望你真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