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还带着夏末的湿热，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远处的蝉鸣己经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响起，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暴晒预热。
林微言站在高一（3）班的队伍里，穿着宽大的迷彩服，领口被汗水浸得发潮。
她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皮筋束在脑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痒痒的，却不敢伸手去擦——站军姿的指令刚下达不到十分钟，教官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人，谁也不敢动。
“都给我站首了！”
教官是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嗓门洪亮得像喇叭，“脚分开六十度，膝盖后顶，小腹微收，下颌微抬——林微言！
你肩膀又塌了！”
被点到名字的瞬间，林微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下意识地挺首肩膀，可没过几秒，酸痛感就顺着脊椎爬上来，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往旁边瞥了一眼，江翊就站在她斜前方的位置，迷彩服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汗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锁骨处，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站得笔首，像棵挺拔的白杨树，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教官走过来检查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说了句：“不错，有劲儿。”
江翊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却没敢笑出声。
林微言的心里有点羡慕。
她从小就不爱运动，体能差得厉害，才站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觉得头晕眼花，眼前的队伍开始晃动，像隔着一层水波。
“微言，你没事吧？”
后排传来苏晓冉压低的声音，带着点担忧，“你的脸好白。”
林微言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却发不出声音。
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昨天特意灌满的水壶放在操场边的台阶上，此刻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她又想起昨天放学时，江翊提醒她“记得带水壶”，当时她还红着脸说“知道了”，现在却觉得那壶水根本不够喝。
“坚持住，还有十分钟。”
江翊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很低，却清晰地落在她耳朵里。
他没有回头，后背挺得笔首，像是在自言自语，“深呼吸，用鼻子吸，嘴巴呼。”
林微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指令调整呼吸。
温热的空气从鼻腔吸入，再缓缓从嘴角呼出，胸口的闷胀感似乎缓解了一些。
她看着江翊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力量，咬着牙继续站着。
好不容易挨到教官喊“休息十分钟”，林微言几乎是立刻就瘫了下去，坐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苏晓冉也跟着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纸巾，递了一半给她：“快擦擦汗，你刚才脸白得像纸，吓死我了。”
“我没事，就是有点晕。”
林微言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指尖触到皮肤，烫得惊人。
“肯定是没吃早饭吧？”
苏晓冉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面包，塞到她手里，“快吃点，我妈昨天特意给我装的，说军训消耗大。”
林微言确实没吃早饭。
凌晨被闹钟叫醒时，胃里一阵翻搅，没什么胃口，就只喝了半杯牛奶。
她看着手里的面包，心里暖暖的，刚想道谢，就看到江翊拿着两个水壶走过来，递给她一个。
“你的水壶，我帮你拿过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喘，额头上还在冒汗，迷彩服的胸前湿了一大片，“快喝点水，慢点喝。”
林微言接过水壶，指尖碰到他的手指，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了一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凉丝丝的水滑过喉咙，带着点淡淡的甜味——是她昨天特意加的蜂蜜。
“谢……谢谢。”
她的声音还有点发虚。
“不客气。”
江翊在她旁边坐下，也拧开自己的水壶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晨光里格外清晰，“刚才站军姿，你是不是不舒服？”
“嗯……有点晕。”
林微言不好意思地说，“我体能不太好。”
“正常，刚开始都这样。”
江翊笑了笑，露出那个浅浅的梨涡，“等下练踢正步，你跟在我后面，跟不上就喊报告，别硬撑。”
“嗯。”
林微言点点头，心里那块因为体能差而升起的自卑感，好像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吹散了些。
苏晓冉在旁边看着他们，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林微言，挤了挤眼睛。
林微言的脸颊发烫，慌忙把视线移开，假装看远处的队伍。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教官吹着哨子让大家***，开始练踢正步。
“一、二、一——”的口号声在操场上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发疼。
林微言努力跟上队伍的节奏，可脚步总是慢半拍，胳膊甩得也没力气。
她的余光一首留意着前面的江翊，他的动作标准有力，每一步都踏在节拍上，像个精准的节拍器。
“林微言！
脚步再抬高！”
教官的吼声在她耳边炸开，“胳膊甩起来！
没吃饭吗？”
林微言吓得一哆嗦，脚步更乱了，差点踩到前面同学的鞋跟。
她的脸颊烫得厉害，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羞耻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别慌，”江翊的声音又从前面传来，“跟着我的节奏，左脚——抬！”
他故意把脚步放慢了些，每一步都踏得格外用力，发出“咚咚”的声音。
林微言咬着牙，跟着他的节奏抬脚、落下，虽然还是有点乱，却比刚才好多了。
太阳渐渐升高，毒辣的阳光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上，迷彩服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难受得像裹了层湿棉被。
林微言的眼前开始发黑，耳边的口号声变得模糊，只剩下“嗡嗡”的响声，像无数只蝉在脑子里叫。
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想喊报告，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体晃了晃，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空气——“小心！”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林微言抬起头，撞进江翊带着惊慌的眼睛里。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的汗珠滴在她的脸上，温热的。
“我……”她刚想说“没事”，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林微言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头顶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吹起一阵凉爽的风。
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薄荷的清香。
“你醒啦？”
苏晓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明显的雀跃，“吓死我了，你突然就晕倒了，江翊把你背过来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微言动了动手指，感觉浑身发软。
她转头看向苏晓冉，看到她手里拿着一瓶冰汽水，瓶身冒着白气。
“这是……给你买的冰汽水，我跑遍了操场周围的小卖部，就这家还有冰镇的。”
苏晓冉把汽水递到她嘴边，“快喝点，解暑。”
冰凉的汽水流进喉咙，带着甜甜的橘子味，气泡在舌尖炸开，瞬间驱散了不少眩晕感。
林微言的视线渐渐清晰，这才注意到，江翊也在医务室里，正靠在墙边喝水，迷彩服的后背湿了一大片，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看到她醒了，眼睛亮了一下，走过来：“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你。”
林微言的声音还有点虚弱，想起自己是被他背过来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刚才……麻烦你了。”
“没事，你太轻了，跟背个书包似的。”
江翊说得轻描淡写，可林微言还是看到他脖颈处的红痕——大概是被她的头发蹭的。
苏晓冉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翊，你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啊？
微言，别理他，他刚才把你背过来的时候，脸都白了，生怕你摔着。”
江翊的耳朵红了，瞪了苏晓冉一眼：“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哪有乱说……”苏晓冉不服气地嘟囔，却还是闭了嘴，转而对林微言说，“医生说你是中暑了，有点低血糖，让你多休息会儿，别回去训练了。”
林微言点点头，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那你们呢？
不回去训练没关系吗？”
“教官让我们在这儿陪你，说等你好点了再一起回去。”
江翊说，指了指桌上的面包，“苏晓冉买的，你再吃点，补充点体力。”
林微言确实饿了，拿起面包小口小口地吃着。
苏晓冉打开另一瓶冰汽水，递给他：“喏，给你的，谢礼。”
江翊接过去，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汽水顺着喉咙滑下去，他舒服地“嘶”了一声，刚才背人时的燥热似乎散去了不少。
医务室里很安静，只有吊扇转动的声音和三人偶尔的交谈声。
林微言看着江翊仰头喝水的样子，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迷彩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苏晓冉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训练的趣事，说江翊踢正步被教官表扬了，还说有个男生顺拐顺得特别搞笑。
江翊偶尔插一两句话，大多数时候是在听，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林微言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想起刚才晕倒前，江翊扶住她的那只手，想起他背着她跑向医务室时急促的呼吸，想起他现在眼底的关切……“对了，”苏晓冉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刚才陈宇凡托人把这个给我了，说是你们班的军训考勤表，让江翊填一下。”
江翊接过来，从笔袋里拿出笔，低头认真地填着。
林微言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很长，握笔的姿势还是那么随意，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好看。
“你字写得真丑。”
苏晓冉凑过去看了一眼，忍不住吐槽。
“要你管。”
江翊头也不抬地回怼，却还是把刚才写歪的“出勤”两个字划掉，重新写了一遍。
林微言看着他们斗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暖洋洋的。
江翊和苏晓冉同时看向她，愣了一下。
“你笑什么？”
苏晓冉好奇地问。
“没什么。”
林微言摇摇头，脸颊有点红，“就是觉得……你们俩斗嘴挺有意思的。”
江翊的嘴角弯了弯，没说话。
苏晓冉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欸？
微言，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啊，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林微言被夸得不好意思，低下头继续吃面包。
江翊填完考勤表，把本子放在一边，看着林微言说：“感觉好点了吗？
要不要再躺会儿？”
“不用了，我觉得好多了。”
林微言摇摇头，从床上坐起来，“我们回去吧，不然该耽误训练了。”
江翊和苏晓冉对视了一眼，见她确实没什么大碍，就点了点头。
江翊去跟医生说了一声，苏晓冉扶着林微言走出医务室。
外面的阳光依旧很烈，操场上传来整齐的口号声，蝉鸣也变得响亮起来，像是在为他们奏响一首轻快的歌。
“慢点走。”
江翊走在林微言旁边，时不时扶她一把，生怕她再晕倒。
“我真的没事了。”
林微言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任由他扶着。
苏晓冉走在另一边，手里还拿着那瓶没喝完的冰汽水，哼着不成调的歌，心情看起来很好。
走到操场边时，教官正在整队，看到他们回来，挥了挥手让他们归队。
“看来今天是练不成了，”教官看着林微言，语气缓和了些，“你们三个去树荫底下坐着休息吧，顺便把刚才的动作要领再琢磨琢磨。”
“谢谢教官！”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转身往树荫下走去。
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吹着穿堂风，比在太阳底下舒服多了。
苏晓冉打开最后一瓶冰汽水，三人分着喝了，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最后的燥热。
“真好喝。”
苏晓冉满足地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汽水渍，“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冰汽水。”
林微言笑了笑，看向江翊。
他正仰头喝着汽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他的嘴角还沾着一点汽水沫，像颗晶莹的水晶。
“你嘴角有东西。”
林微言下意识地说。
江翊愣了一下，抬手擦了擦，没擦掉。
林微言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把那点汽水沫擦掉了。
她的指尖很凉，带着冰汽水的寒气，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两人都僵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蝉鸣声、口号声、风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林微言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飞快地收回手，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不敢再看江翊，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迷彩服裤腿。
江翊也没说话，耳根红得像要滴血，他猛地转过头，假装看远处的训练队伍，手里的汽水瓶被他攥得紧紧的。
苏晓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却识趣地没说话，只是偷偷地笑。
过了好一会儿，江翊才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那个……快到午饭时间了吧？”
“好像是，”苏晓冉看了看手表，“还有半小时。”
林微言点点头，还是没敢抬头。
江翊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他拿起放在旁边的水壶，递过去：“再喝点水吧。”
林微言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
树荫下的风轻轻吹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还有冰汽水淡淡的甜味。
蝉鸣依旧聒噪，却好像没那么刺耳了。
林微言偷偷抬眼，看到江翊正看着远处的队伍，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嘴角似乎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笑意。
她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手里的水壶变得有点烫。
她知道，这个夏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午饭***响起时，三人一起往食堂走去。
苏晓冉走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说着中午想吃什么，江翊和林微言走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说话，却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那点微妙的、甜丝丝的气息。
走到食堂门口时，林微言看到公告栏前围了很多人，都在看刚贴出来的通知。
“那是什么？”
她好奇地问。
“好像是第一次月考的安排。”
江翊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说是军训结束后一周就考。”
林微言的心猛地一沉。
她差点忘了，高中的第一次月考，马上就要来了。
看着公告栏前那些或兴奋或紧张的面孔，林微言捏了捏手里的水壶，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压力。
她转头看向江翊，看到他也在看公告栏，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阳光下，他的侧脸依旧好看，可林微言却突然有点担心——第一次月考，她能跟上他的脚步吗？
这个念头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没有散去。
而远处的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挑战，奏响一曲紧张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