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敏捷牢笼
“智云方舟”A 座 27 楼的会议室却灯火通明。
通宵未关的投影仪灯泡发出焦糊味，天花板上的烟雾感应器被透明胶粘住，纸杯里的烟蒂堆成微型碉堡。
空气里混着速溶咖啡、冷烟头和中央空调的霉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别人的噩梦。
韩栗站在最前面，白衬衫被日光灯照得发蓝，领口别着一只微型麦克风。
她抬手，激光笔的红点落在 PPT 的巨幅柱状图上——断崖式下跌，像被刀劈过的峭壁。
“赋能进度滞后，需降本增效驱动深度协同。”
声音清脆，却带着通宵后的金属质感。
屏幕蓝光打在她冰凉的镜片上，镜片后面是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像两颗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樱桃。
她按下遥控器，页面翻到下一帧：“敏捷开发，提速迭代！”
黑体字占满屏幕，背景却是刺目的番茄红。
没人敢眨眼，仿佛一眨眼就会错过裁员名单的公布。
会议桌下，老陆把手机横放在膝盖上，拇指在屏幕上疯狂滑动。
招聘软件的 logo 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像求救信号。
他嘟囔的声音低得只能让邻座听见：“这哈希冲突，0xBadF00d 都比它稳定，算法比我的假牙还松。”
假牙在说话间上下磕碰，发出廉价的塑料声。
屏幕右上角突然弹出一封新邮件提醒——内部邮件 OA 编号 2023-001主题：进度滞后，全体加班。
赋能！
赋能！
发件人：程先生邮件正文只有三行：1. 本周开始 996，周六必须看到可运行 Demo。
2. 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请假。
3. 赋能不是口号，是生存法则。
三个感叹号在蓝光里像三把带血的小刀。
韩栗面不改色，继续翻页。
一张 HR 的 Excel 表格一闪而过：A 列是工号，B 列是姓名，C 列是绩效系数。
C 列的数字被条件格式刷成鲜红，像一串等待删除的冗余代码。
有人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大到让空调都停了一秒。
老陆的记录本摊在桌上，空白页上只画了一个潦草的骷髅。
骷髅的眼窝被涂成实心黑，嘴角却向上翘，像在嘲笑所有人。
他的圆珠笔笔尖己经磨平了，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像干涸的血痂。
韩栗把激光笔指向骷髅，语气平静得像在念天气预报：“根据测算，算法模块如果延迟一天，损失就是一辆特斯拉 Model Y。
老陆，你的假牙值几个 Model Y？”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干笑，像指甲刮过黑板。
老陆抬头，眼底挂着两个黑紫色的眼袋。
“韩总，我的假牙是医保报销的，特斯拉得自费。”
笑声戛然而止，空调重新开始轰鸣，像一列失控的地铁。
投影边缘的光线扫过窗台，那里放着一盆绿萝，叶子边缘己经焦黄。
绿萝旁边是智慧方舟的初代模型：3D 打印的塑料外壳裂了缝，露出里面***的电路板，像被剥开的胸腔。
模型底座贴着一张褪色的便签：“上线日期：2023-02-30”——2 月没有 30 日，便签像一句黑色幽默。
韩栗继续点击鼠标，PPT 跳到下一页：“降本增效”西个血红大字加粗，加下划线，加闪烁动画。
背景是动态火焰 GIF，火舌舔舐着屏幕边框，像要把整个会议室烧穿。
她侧身，让出屏幕，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像在哄小孩：“本周开始，取消下午茶补贴，取消班车，取消加班费。
但我们会给每个人发一张‘赋能券’，可以在公司内网兑换一杯速溶咖啡。”
她的手指在空中比划出咖啡杯的形状，指尖却没有一丝温度。
角落里，林修把身体往椅子里缩得更深。
他的指尖在桌下悄悄摩挲着手机壳，壳背面贴着一张小贴纸：“0xBadF00d”——那是昨晚崩溃日志里跳出的错误码，也是老陆嘴里的假牙。
他想起凌晨两点，代码在屏幕上滚动的样子，像一条垂死的蛇。
投影光柱里，尘埃缓缓旋转。
每一粒尘埃都映着柱状图的红线，像被缩小了无数倍的血滴。
老陆的骷髅突然多了一行小字：“R.I.P 2023-03-31”——那是项目原定的上线日期。
骷髅的嘴角仍然上扬，像在提前庆祝自己的葬礼。
韩栗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把钝刀在骨头上刮：“散会。
十分钟后，全体到工位，继续迭代。”
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尖叫。
有人咳嗽，有人叹气，有人把咖啡杯捏得变形。
会议室的门关上，烟雾被锁在里面。
走廊的灯管闪了几下，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Excel 表格的红名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烙下一个模糊的阴影。
老陆把记录本合上，骷髅的笑脸被夹在两页纸之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电梯门合拢时，韩栗低头看表：08:47。
距离下一次晨会，还有 23 小时 13 分钟。
她的镜片上，火焰 GIF 的残影仍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