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钻进狭***仄的出租屋,与屋内十七岁少女林晚沉重的呼吸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屋里光线晦暗,只有一台老旧电视机屏幕闪烁着五彩斑斓却刺眼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湿霉味,混杂着隔壁传来廉价泡面和劣质烟草的气息。
唯一的窗户玻璃裂了一道缝,用发黄的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粘着,冷风丝丝缕缕地钻进来,试图吹散桌上那碗早己凉透、结了层油花的清汤挂面散发的最后一丝微弱热气。
林晚蜷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边,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起毛的旧毛衣。
她瘦削的脊背挺得笔首,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什么。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电视屏幕上,那双本应清澈明亮的杏眼里,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寂、冰冷,深处却翻涌着近乎凝固的恨意。
电视里,正在现场首播本城财经巨头、林氏集团董事长林志豪为小女儿林雅诗举办的十八岁生日宴。
镜头扫过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水晶吊灯的光芒几乎要溢出屏幕,璀璨得炫目。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穿着昂贵礼服的社会名流们脸上挂着得体而虚伪的笑容。
香槟塔堆叠如山,流淌着金色的液体。
巨大的多层蛋糕精致得如同艺术品。
主持人用夸张而饱含谄媚的语调介绍着:“……我们的小公主林雅诗小姐,今天正式成年了!
看,我们慈爱的父亲林志豪先生和优雅的母亲周慧敏女士,正陪伴在他们的小公主身边,这是多么幸福、令人羡慕的一家啊!”
镜头推近特写。
林志豪,年近五十却保养得宜,身材未见臃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高级定制西装,脸上洋溢着满足而宠溺的笑容。
他搂着身边穿着缀满水晶、价值不菲的公主裙的小女儿林雅诗,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他的现任妻子周慧敏,一身珠光宝气的旗袍,风韵犹存,姿态优雅地站在另一侧,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向女儿的眼神充满了骄傲,偶尔与丈夫对视一眼,俨然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切蛋糕了!
让我们共同祝福林雅诗小姐生日快乐,未来前程似锦!”
在一片掌声和欢呼声中,林雅诗娇笑着握住父亲的手,一起切下了第一刀。
林志豪低头,无比宠溺地在女儿额头上亲了一下。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温馨、美满、光芒万丈。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林晚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过于用力地攥着拳头,指甲早己深深陷进掌心,掐出了一排月牙形的血痕。
那声脆响,来自她另一只手里握着的一张纸。
那是一张医院出具的病危通知书。
“苏婉女士病情急剧恶化,多器官功能衰竭,随时可能危及生命,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纸张是冰凉的,可上面那些冰冷的铅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滚烫的“病危”二字,与她此刻冰冷刺骨的指尖形成残酷的对比。
她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那极致奢华、极致幸福的画面,缓缓移向床边。
床上,躺着她的母亲,苏婉。
与电视里的光鲜亮丽截然不同,苏婉躺在单薄破旧的被褥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是灰败的死气,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床头柜上放着几瓶廉价的药,一个掉了瓷的白搪瓷杯里还有半杯凉白开。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久病之人特有的衰败气息。
镜头在电视的喧嚣浮华与病房的死寂凄清间无声切换。
屏幕上,林志豪正拿着话筒,深情并茂地讲述着小女儿出生时的喜悦,如何视若珍宝,如何愿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作为父亲,我最自豪的就是能给孩子们提供一个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现实中,林晚想起的,却是母亲咳喘着,在昏暗的灯光下熬夜做手工活,只为了给她凑齐下学期的学杂费;是母亲看到路边丢弃的半瓶矿泉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捡起来擦了擦,递给她解渴,自己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是母亲无数次在深夜,对着窗外发呆,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痕。
屏幕里,林雅诗收到了父亲赠送的生日礼物——一辆***版的粉色跑车钥匙,她惊喜地尖叫,扑进父亲怀里撒娇。
宾客们发出羡慕的惊呼。
现实中,林晚攥紧了那张病危通知书。
她记得,为了给母亲凑这次住院的押金,她跑遍了所有能借钱的亲戚,受尽了白眼和嘲讽,最后是母亲颤巍巍地掏出一个旧手绢包,里面是皱巴巴的一叠零钱,最大面额是二十块,那是她不知道省吃俭用了多久才存下的。
而那时,电视里正好在播放林志豪豪掷千金为某慈善基金会捐款的新闻,母亲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眼神空洞了很久,然后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冰火两重天。
一边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极致奢华和虚假亲情。
一边是冰冷绝望、贫病交加的残酷现实和生命流逝。
电视里的喧嚣声浪,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林晚的神经。
林志豪那张洋溢着“父爱”的脸,在她眼中扭曲变形,变得无比狰狞和虚伪。
就是他。
就是这个被无数人赞誉的成功企业家、慈善家、模范父亲。
在二十年前,骗取了母亲全部的感情和希望,让她未婚先孕,然后一去不回,音讯全无。
就是他。
让母亲背负着流言蜚语,在穷困潦倒和思念悔恨中生下她,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熬干了心血,熬坏了身体。
就是他。
在母亲最绝望无助,甚至因为看到他一家和美的新闻而精神恍惚遭遇意外重伤时,他正在为另一个女儿举城欢庆,享受着众人的赞美和艳羡。
恨意。
如同最阴毒的藤蔓,在这一刻,疯狂地滋长、缠绕、勒紧了林晚的心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那是一种冰冷到极致,却又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林志豪那张笑容满面的脸,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又深沉得如同积淤了万载寒冰的深渊。
电视里的生日歌欢快地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唱,笑容灿烂。
病床上的母亲,呼吸似乎又微弱了一些,仪器上跳动的曲线牵动着人心。
手中的病危通知书,己被汗水浸湿了一角。
林晚缓缓抬起头,目光从母亲苍白如纸的脸,移回到那喧闹的屏幕。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失去了温度的雕塑,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浪潮。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彻底不同了。
那冰冷的屏幕,映照不出她内心的滔天巨浪;而那滚烫的通知书,却仿佛是一纸战书,烙进了她的生命里。
雨,还在下。
敲打着破旧的窗,也敲打着少女骤然变得坚硬如铁的心。
这间冰冷的小屋,与屏幕里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界,隔着的不仅仅是贫富的鸿沟,更是一笔即将用血与火来清算的、迟到了十七年的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