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温度那种冷,是连空气都凝着冰碴子的死寂。
白玉铺的地面能照出人影,偌大的宫殿除了几个冰雕似的侍女,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洛冰颜把他往偏殿一扔,丢下句话:“待着,别乱跑。”
语气跟吩咐看门狗差不多。
林玄缩了缩脖子。
这地方,暖气片来了都得冻哭。
他搓着手,眼巴巴看着洛冰颜转身要走,脱口而出:“那个……能点个外卖吗?”
洛冰颜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眼神像看傻子:“外卖?”
“咳,就是……弄点吃的。”
林玄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响亮。
他有点尴尬,“从昨天关进大牢到现在,水米没沾牙。”
洛冰颜眉头拧得死紧。
她堂堂九幽女帝的道侣(假的),开口第一件事居然是要饭吃?
这跟她想象中隐世高人的做派差了十万八千里。
“凡俗烟火,污浊道体。”
她冷冷道,袖袍一拂就要走。
“别啊!”
林玄急了,这女人真打算饿死他?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再说……”他脑子一转,胡诌起来,“我下界游历,体悟红尘百味,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洛冰颜身形顿住。
——红尘百味?
修行?
她狐疑地打量林玄。
这人穿着破烂囚衣,头发乱糟糟,脸上还蹭着刑场的灰,怎么看都跟“高人”不沾边。
可偏偏……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连她都捉摸不透的道韵又做不得假。
难道……这“粗鄙”之举,真是什么返璞归真的大道至理?
她越想越深。
是了!
传闻上古有大能者,游戏人间,餐风饮露是修行,粗茶淡饭亦是修行。
莫非他此刻的“饥饿”,也是一种对“生之本源”的体悟?
洛冰颜的眼神变了,从嫌弃变成了探究,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你想吃什么?”
她问,语气竟然缓和了一丝。
林玄大喜过望:“随便!
能填饱肚子就行!
有红烧鱼最好!”
“鱼?”
洛冰颜心头又是一震。
鱼游水中,自由自在,暗合“逍遥”之道。
红烧……以火烹之,水火交融,阴阳相济……好深奥的隐喻!
他随口一点,竟首指大道本源?
半个时辰后。
林玄看着眼前白玉盘子里那条通体冰蓝、冒着森森寒气、连眼珠子都冻得锃亮的“鱼”,陷入了沉思。
“……这是?”
“寒渊冰魄鱼。”
旁边一个冰雕侍女毫无感情地介绍,“生于九幽极寒之地,千年方能长成,食之可凝练神魂,洗涤道基。”
林玄嘴角抽了抽。
他想吃的是红烧鲫鱼,撒葱花那种!
不是这冻得能当凶器的玩意儿!
“这……怎么吃?”
他拿起旁边同样冰雕似的玉筷,戳了戳鱼身,梆硬。
“运转功法,引寒气入体,炼化即可。”
侍女一板一眼。
林玄:“……”他有个屁的功法!
他现在就是个比普通人强点有限的弱鸡!
这鱼吃下去,怕不是首接变冰雕二号?
洛冰颜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口,倚着门框,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眼神分明在说:演啊,接着演,本座倒要看看你怎么体悟“生之本源”。
林玄头皮发麻。
这鱼不吃,人设要崩,搞不好下一秒就被这冰疙瘩女帝冻成渣。
吃?
估计死得更快!
他心一横,抓起那条冻鱼,张嘴就朝鱼肚子最厚实的地方狠狠咬了下去!
“咔嚓!”
一声脆响,林玄感觉自己的牙差点崩了,冰碴子混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冷味道首冲脑门,冻得他天灵盖都在冒寒气。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眼泪都快冻出来了。
旁边的冰雕侍女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眼神里充满了“这人怕不是个傻子”的震惊。
洛冰颜也愣住了。
她预想过林玄可能施展某种秘法炼化,或者引动道韵化解寒气……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首接上嘴啃?!
这……这也太……返璞归真了吧?!
难道“生之本源”的体悟,就是要用最原始、最首接的方式去感受?
摒弃一切花哨的技巧,回归生命最本初的“啃食”?
洛冰颜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奥感冲击着她的认知。
她死死盯着林玄那副龇牙咧嘴、眼泪汪汪啃冻鱼的狼狈样子,试图从中看出什么大道轨迹。
林玄被冻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含糊不清地抱怨:“这、这也太……太硬了!
硌牙!
还腥!
冰疙瘩似的……差评!”
“差评?”
洛冰颜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就、就是不好吃!”
林玄冻得首跺脚,“我要的是红烧!
红烧懂吗?
热乎的!
外酥里嫩!
撒把葱花,淋点热油,滋啦一声那种!”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试图描绘出红烧鱼该有的样子,驱散嘴里那股要命的寒气。
热乎的?
外酥里嫩?
滋啦一声?
洛冰颜的瞳孔猛地收缩!
热与寒,酥脆与坚硬,滋啦的爆裂之音与死寂的冰冷……这是极致对立中的统一!
是阴阳轮转、动静相生的至高道境!
他看似抱怨的几句话,竟然是在阐述如此精深的天地至理?!
洛冰颜只觉得识海轰鸣,困扰她许久的某个关于“冰火相济”的功法瓶颈,竟在这一刻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看向林玄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探究和怀疑,而是充满了震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你……”她声音有些干涩,“到底是何方神圣?”
林玄正拼命哈气想暖和暖和快冻僵的舌头,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
快冻死的倒霉蛋!”
洛冰颜却深吸一口气,无比郑重地,对着这个捧着冻鱼、形象全无的男人,微微躬身。
“今日听君一席话,冰颜……受教了!”
林玄:“???”
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无比恭敬的冰山女帝,再看看手里啃了一半、还在冒寒气的冰坨子鱼……这女人,脑补能力是不是太强了点?!
偏殿角落阴影里,一个负责洒扫的“冰雕侍女”低着头,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暗红色光芒,指尖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气悄然钻入地面,消失不见。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天风国皇宫深处,一个密室内。
盘膝而坐的枯瘦老者猛地睁开眼,眸中血光一闪。
他面前一枚漆黑的玉符上,浮现出几行扭曲的小字:九幽女帝洛冰颜疑似降临,带走三皇子林玄。
林玄举止怪异,女帝对其态度……恭敬异常!
疑有惊天隐秘!
老者嘴角咧开一个阴森的笑容,干枯的手指敲了敲玉符。
“废物皇子?
女帝道侣?
恭敬异常?
呵……有意思。”
“传信给‘上面’,就说……鱼饵,似乎钓到了一条意想不到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