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刨花下的救赎银行的催款短信像最后一片雪花,
压垮了林舟心里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弦。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出租屋里熄灭,
也像是掐灭了他眼里最后一点光。下个月的房租,还有父亲刚刚查出的手术费,
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腔,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墙角的雕塑,
那些他曾视若珍宝、寄托着艺术梦想的毕业创作,此刻蒙着厚厚的灰,棱角尖锐,
像在无声地嘲讽他的无能。美院四年的光环,在生存面前,薄得像一张纸。
他颓然地坐在吱呀作响的旧床沿,
目光空洞地扫过这间不足十平米、即将不再属于他的容身之所。角落里,
堆着几天前父亲从老家捎来的几个旧纸箱,里面是些老屋清出来的杂物,他一直没心思整理。
绝望像潮水般漫上来,冰凉刺骨。他需要做点什么,任何事情,
来对抗这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那个最近的纸箱前,机械地开始翻捡。
大多是些泛黄的旧书和带着霉味的衣物。
直到他的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提手。
他用力把它拖了出来。那是一口老旧的木匠工具箱。箱体是厚重的榉木,颜色沉黯,
被岁月和无数次的抚摸打磨出一种温润的包浆。边角处有磕碰的凹痕,金属包边锈迹斑斑,
锁扣却依旧牢固。箱盖上,用一个苍劲的繁体字刻着一个“林”字——他爷爷的名字。
林舟的记忆闸门猛地被冲开。爷爷,那个总是系着旧围裙,身上沾满木屑,
沉默寡言却有一双巧手的乡下老木匠。他童年最大的乐趣,就是蹲在爷爷的工作坊里,
看刨花像卷曲的缎带一样从刨子下涌出,
闻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木头和桐油的独特香气。爷爷从不让他碰那些锋利的工具,
只是偶尔,会用粗糙的大手握住他的小手,教他辨认木头的纹理。后来,他考上美院,
离开了家乡,觉得爷爷的世界太小,太土。他追求的是雕塑,是艺术,是罗丹和米开朗基罗,
不再是乡下的桌椅板凳。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难言。他颤抖着手,
拨开已经锈蚀但依旧结实的金属扣襻,掀开了箱盖。
一股熟悉而又遥远的味道扑面而来——陈年的松木、清冽的桐油、淡淡的铁锈味,
还有一丝极细微的、爷爷常用的那种老肥皂的气息。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倒流。
工具们井然有序地躺在各自的位置里,每一件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
不同型号的凿子、刨刀、手钻、木锉、墨斗,
甚至还有几把造型奇特、林舟叫不出名字的专用工具。它们沉默着,
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故事和力量。爷爷是个极爱惜工具的人,常说“家伙事是手艺人的饭碗,
更是伙伴”。箱盖内侧,用毛笔细密地写着一些数字和符号,
像是某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用料计算。最底下,
压着一本用麻线装订的、边缘已严重卷曲发毛的手记。纸页泛黄脆弱,
里面用铅笔和毛笔交替记录着各种复杂的榫卯结构图、木材特性、修复心得,
字迹从青年时的飞扬到老年时的沉稳,跨越了数十年的光阴。林舟拿起一把最常用的平口凿,
冰凉的木柄久经摩挲,光滑得不可思议,那弧度竟完美地贴合他的掌心,
仿佛它一直在等待这只手的握住。一个念头,荒谬却又带着一丝绝境中的微光,
猛地蹿入他的脑海。也许……也许可以试试?第二天,
城市的天桥下多了一个格格不入的摊子。一块硬纸板,
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修补木器”,旁边放着那个打开的旧工具箱。林舟低着头,
感觉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投来的目光都像烧红的针,扎得他坐立难安。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腋下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在他面前停下,
挑剔的目光扫过那些老旧甚至有些寒酸的工具,又上下打量林舟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
嘴角扯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最终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走了。那无声的蔑视,
比恶语相向更让人难堪。林舟的脸颊***辣的,恨不得立刻收起东西逃离。
但口袋里那仅剩的几枚硬币,和医院催缴费用的通知,像冰冷的镣铐,
把他锁死在这方耻辱之地。开张是在三天后。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
颤巍巍地抱着一只断了一条腿的小矮凳,小心翼翼地问:“小伙子,这个……能修吗?
”林舟接过那只比他还年长的凳子,深吸一口气,
努力回忆着爷爷手记里关于榫卯接合的图示,从工具箱里选出合适的工具。
他的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削榫、涂上带来的传统鱼鳔胶、拼接、校准……动作生涩甚至笨拙,但异常专注。
老奶奶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等着,眼神温和。当他把修复好的凳子递过去时,
老奶奶眯着眼看了又看,甚至用手摸了摸接缝处,脸上慢慢漾开笑意:“好,好,
跟以前一样结实了。真好。”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一层层打开,
取出几张被揉得发软的零钱,郑重地放到林舟手里。钱很少,却烫得他手心发痛,眼眶发热。
就这样,靠着一丝从爷爷那里隔代遗传的、近乎本能的对手艺的尊重,加上手记的指引,
林舟勉强在这座钢铁森林的缝隙里存活下来。
修理的大多是些不值钱的旧物:掉腿的桌子、开裂的砧板、散架的板凳……收入微薄,
仅够糊口,父亲的医药费依旧遥不可及。他蜷缩在廉价出租屋里,
每晚就着昏黄的灯光研读爷爷那本深奥的手记,手上渐渐磨出了和爷爷当年一样粗糙的茧子。
日子像上了锈的发条,沉闷而缓慢。转机发生在一个沉闷的午后。
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在他摊前驻足良久,
仔细观察了他的工具和正在做的一个榫卯之后,才迟疑地开口:“小伙子,手艺很老派啊。
姓林?城西老林师傅是你?”“那是我爷爷。”林舟有些惊讶。“果然是你!
你爷爷当年帮我修复过家传的紫檀木屏风,那手艺,绝了!”老者眼中闪过追忆和感慨,
随即压低声音,“我姓周,是市博物馆的退休顾问。有样东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看看?
”周馆长开车载着他,一路驶向城外。车在崎岖的盘山土路上颠簸了近一小时,
最终停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山脚下。残阳如血,
将漫山的荒草和零星几段残破的石基染成凄凉的橘红色。一座小小的古庙依偎在山坳里,
早已荒废多年,墙倾楫摧,破败不堪。“这座庙据考证是明代的,可惜毁得差不多了。
最近有开发商包了这座山,清理时,在快塌完的偏殿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周馆长引着林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偏殿废墟。那里搭着简易的防水布棚,
棚下是一个临时的工作台。台上,安静地躺着一尊木雕。在看到它的第一眼,
林舟的呼吸猛地一窒。那并非通常所见的佛像或瑞兽。它形态奇异,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仿佛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扭曲,却又蕴含着一种向上升腾、冲破束缚的强烈生命力。
它的雕刻技法极其古拙豪放,每一道刀痕都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然而,
它此刻的状况堪称凄惨——通体布满纵横交错的深刻裂璺,大面积被虫蛀空,
留下蜂窝般的孔洞,一条前臂几乎完全断裂,仅靠内部几缕纤弱的木质纤维牵连着,
表面的纹饰大多已被岁月磨平,难以辨认。“我们初步判断,
这可能是某种非常古老的民间信仰造像,极其罕见。但损毁得太彻底了。”周馆长举着手电,
光斑滑过那些触目惊心的创伤,声音里满是痛惜,“内部木质糟朽得很厉害,极其脆弱。
我们请了好几位有名的修复专家来看,都没人敢接手,说除非有奇迹,否则一动就散架。
”殿内通风不畅,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木质腐朽的气味。但林舟却从那尊残破的木雕深处,
隐约捕捉到一丝极微弱的、清冽的异香,若有若无,与他爷爷工具箱里的某种气息隐隐相似。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道最深的、几乎将雕像劈开的裂璺边缘。
指尖接触的刹那——嗡!一声绝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开的嗡鸣,
让他浑身剧震!眼前的废墟景象猛地晃动、模糊,
无数破碎的光影和嘈杂的、意义不明的嘶鸣碎片般掠过他的感知,快得无法捕捉。
唯有一股沉重得几乎将他碾碎的悲怆和巨大的不甘,洪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他的神智。
他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怎么了?
不舒服?”周馆长连忙扶住他。“……没,没什么。”林舟大口喘着气,
强迫自己从那股骇人的情绪洪流中挣脱出来。他惊疑不定地再次看向那尊沉默的木雕。
这一次,除了破败,他仿佛“看”到了更多——那些断裂的线条原本蕴含的磅礴气势,
那些被磨灭的纹路下挣扎跃动的生命力,它们像是在无声地咆哮,
祈求着从这破碎的囚笼中解脱。一个荒谬、疯狂、却又无比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
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智。“我……我想试试。”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干涩,
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真的?!”周馆长又惊又喜,“你需要什么设备?
实验室?助手?经费尽管开口!”“都不要。”林舟的目光无法从木雕上移开,
“就我和我的工具箱。给我一个安静的地方。别让人打扰。需要多久……我不知道。
”山脚下有一间被遗弃的护林人小屋,成了林舟临时的作坊和住所。
周馆长送来了基本的生活物资。没有电,夜里就点蜡烛和汽灯;没有现代化的恒温恒湿设备,
就用最土的办法控制温湿度;没有电动工具,一切全靠爷爷那箱旧工具和一双徒手。
挑战是超乎想象的艰难。清理积垢就像在豆腐上雕花,自制的小刷子和竹签一点点剔除,
精神必须高度集中,手臂长时间悬空,酸痛到失去知觉。填补虫蛀的空洞,
他试验了手记里记载的十几种传统腻子配方,失败了无数次,
才找到强度、收缩率和色泽都最接近的一种。雕刻复原缺失的纹饰是最难的,
他必须完全沉浸进去,
依靠那次触碰带来的模糊“感觉”和爷爷手记中对“意”与“势”的阐述,引导着刻刀行走,
每一刀都凝神屏息,仿佛在与百年前那位无名的匠人隔空对话。深夜里,
汽灯发出嘶嘶的白光,将他伏案的巨大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腰背痛得像要断裂,
眼睛布满血丝。挫败感如影随形,有时一整天毫无进展,
甚至因为一个微小的失误导致新的崩裂,让他绝望得用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工作台,
指关节渗出鲜血。他对着那沉默的、残破的造像,无数次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为什么要接下这不可能的任务?就为那一下触电般的幻觉?唯一支撑他的,
是掌心握住那些爷爷留下的工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