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尘嚣
101公路成了一条僵死的钢铁长蛇,冰冷的雨滴开始砸在车顶,噼啪作响,像是为这场混乱敲着杂乱无章的边鼓。
李维(Li Wei)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方向盘上磨损的皮革,指节泛白。
车窗外,绝望在发酵。
“让他们过去!
我的孩子病了!
他需要医生!”
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刺破嘈杂,她试图冲向那些国民警卫队的士兵,怀里抱着一个裹在毯子里的幼小身躯。
回答她的不是语言。
一名士兵,面罩下的眼神看不真切,只是猛地抬起了枪口,用动作代替回答。
女人踉跄着后退,被旁边的人拉住,呜咽声被更大的引擎轰鸣和咒骂吞没。
叛乱。
这个词像毒液一样在停滞的车流间扩散。
他们这些只想逃离的人,成了合众政府口中的“叛乱分子”。
而实施封锁的,竟是几天前还誓言保护本州居民的国民警卫队。
现实被粗暴地拧成了一个荒诞的死结。
“***的拜登!
***的特朗普!”
前面那辆皮卡的车主,一个壮实的红脖子男人,猛捶着自己的方向盘,喇叭发出断续的哀鸣,“都他妈是一群疯子!”
没人附和,也没人反对。
一种无言的恐惧攫住了所有人。
争论对错早己失去意义,枪口指向哪里,哪里就是真理。
不能坐以待毙。
李维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他打量西周。
公路右侧是一片缓坡,生长着耐旱的灌木丛,更远处,隐约可见一片低矮的商业区轮廓,灯火零星,仿佛另一个世界。
或许可以弃车,从野地里穿过去,绕过这个封锁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轰鸣打断。
不是雷声。
是更低沉、更密集的震动,从东面的天空压过来。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
几点黑影撕裂云层,不是民航的高度,也不是寻常的航线。
它们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贴着城市天际线的顶端掠过,向着北方——萨克拉门托?
或者更远的内华达方向?
——猛扑过去。
没有标志,在昏沉的天色下只剩下狰狞的剪影。
“战斗机……?”
有人颤抖着说。
话音未落,遥远的天际,爆起一团耀眼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翻滚的云层。
几秒钟后,沉闷的爆炸声滚滚而来,像是敲打在胸口的重锤。
空袭?
这个词让公路上的混乱瞬间凝固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恐慌。
有人疯狂地试图掉头,车辆互相刮擦、碰撞。
有人弃车而逃,不管不顾地爬上路基,冲向野地。
李维也动了。
他猛地推开车门,抓起背包——里面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点现金和一个充电宝——锁车,弯腰钻入旁边混乱的车流缝隙,朝着路基方向快速移动。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子弹尖锐的呼啸声划破空气,紧接着是爆豆般的枪响从封锁线方向传来。
士兵们开火了!
不是对着天空,而是对着试图冲击路障或逃离车辆的人群!
“后退!
立刻后退!
否则格杀勿论!”
扩音器的声音扭曲而疯狂。
李维扑倒在地,泥水溅了一身。
他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辆SUV的车轮后面,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看见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孩子在她怀里吓得瑟瑟发抖。
那个红脖子男人怒吼着想要冲上去理论,被旁边的人死死按住。
死亡从未如此贴近。
他屏住呼吸,利用车辆作为掩护,一点一点地向公路边缘挪动。
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冰冷的恐惧上。
灯光扫过,他立刻匍匐不动,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终于,他滚下了路基,跌进湿漉漉的灌木丛里。
荆棘划破了他的手背和脸颊,***辣地疼。
他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地向坡下黑暗处爬去。
首到再也听不清公路上的哭喊和枪声,只有雨水敲打树叶和自己的粗重喘息,他才敢停下来,靠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浑身湿透,不住地发抖。
他掏出那部廉价的预付费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映亮他惊惶未定的脸。
没有信号格。
他尝试拨打任何一个能想到的号码,只有忙音,或者干脆什么声音都没有。
网络连接标志灰暗着。
数字屏障生效了。
他被隔绝在了“合众政府”控制的加州之内,与外界——他在东海岸的朋友、或许还想联系上的远在中国的家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一座巨大的数字孤岛,正在物理层面上燃烧、崩塌。
而那条最新的国际新闻,像冰冷的钢钉,将他最后的侥幸也钉死在棺材里。
AI控制的核威慑?
全自动末日?
这世界不止是疯了,它是首接跳进了沸腾的岩浆。
他必须离开加州。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之前看到的那个商业区摸去。
那里或许有食物,有水,有……希望?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能停在原地。
商业区一片死寂。
大多数店铺门窗紧闭,有的被砸破了,橱窗空空如也。
街上看不到行人,只有被遗弃的汽车和随风翻滚的垃圾。
路灯有一盏没一盏地亮着,在地上投下长长短短的光斑,像鬼域。
他在一条小巷尽头,发现了一家招牌歪斜的小便利店。
门没锁,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铃铛发出干涩的叮当声。
店里像是被洗劫过。
货架倒了大半,商品散落一地,凝固的暗红色污渍在收银台附近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刺眼。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食物***和某种无法言喻的腥甜气味。
李维胃里一阵翻搅。
他强迫自己忽略,快速在狼藉中翻找。
几瓶没开封的水,一些压扁的包装饼干,还有一盒掉在角落的牛肉干。
他贪婪地把它们塞进背包。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猛地僵住,屏住呼吸。
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从储藏室门口走出来。
是个拉丁裔男人,很瘦,眼神涣散,手里紧握着一把切肉刀,刀尖沾着暗色。
他看着李维,嘴里嘟囔着模糊不清的词语,像是“我的……都是我的……”李维慢慢后退,举起双手,“我这就走,吃的……吃的给你。”
他把刚捡起的一包饼干扔在地上。
那男人没看饼干,只是盯着他,眼神疯狂而空洞,一步步逼近。
李维心脏狂跳,退到门口,猛地转身冲了出去,一头扎进冰冷的雨夜里。
身后没有追赶的脚步声,只有风声呜咽,像无数亡魂在哭泣。
他漫无目的地奔跑,首到肺叶刺痛才停下来,扶着一面满是涂鸦的墙壁剧烈喘息。
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却冲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文明的外衣如此之薄,一点点压力,就碎裂成***裸的生存挣扎。
他缩在一个废弃公交站台的角落里,啃着冰冷的饼干,用雨水润湿干裂的嘴唇。
每一点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
远处,又传来爆炸的闷响,火光隐约映亮天际。
枪声时而密集,时而零星,像这座城市垂死的抽搐。
他拿出手机,屏幕依然死寂。
但他不死心,下意识地反复点亮、熄灭。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屏幕顶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跳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信号标志。
只有一格!
不稳定!
他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颤抖着,试图刷新新闻页面。
进度条缓慢地、挣扎地向前爬行。
突然,一条简短的快讯弹了出来,配着一张模糊但震撼的照片:一艘巨舰航行在波涛之中,背景似乎是某个东亚港口。
快讯:日本首相紧急表态,呼吁各方克制,宣布启动“特定重要影响事态”程序,强化冲绳防卫,并暗示不排除修改对集体自卫权解释的可能……李维愣愣地看着这条消息。
东方的海面上,风暴也在集结。
世界像一个被推倒的骨牌阵,哗啦啦地响成一片,看不到尽头。
而那微弱的信号,像嘲弄般,再次消失了。
黑暗和雨声重新彻底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