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将自己的打算——再去一次桐市,沿着父母当年的足迹探寻——坦诚地告诉了二叔和二婶。
饭桌上,二叔沉默地抽了口烟,二婶则担忧地看着他。
“小蓠啊,”二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你爹妈的事…是悬在我们心头的一根刺。
你想去找找,叔理解。
只是…千万要小心,别太钻牛角尖。”
二婶也附和道:“是啊,平平安安最重要。
就当是散散心,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们的反应在江蓠意料之中。
没有阻拦,只有担忧和默默的祝福。
这份朴素的亲情让他心头微暖,也让他追寻真相的决心更加坚定。
数日后,拆迁补偿款如约打到了江蓠的账户上。
数额不如城市拆迁那般惊人,但对于刚毕业的他来说,这笔小数十万的款项,己是足以支撑他完成这次特殊旅行的底气。
他默默盘算着,一部分用作行程开销,剩下的,可以支撑他找到工作前的过渡期。
出发的日子到了。
县城没有机场,他需要一早赶往市里。
天刚蒙蒙亮,二叔就开着他那辆有些年头的皮卡送江蓠去长途车站。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二婶硬塞给他一大包刚蒸好的肉包子和煮鸡蛋。
“路上吃,到了市里别饿着。”
江蓠点点头,把这份沉甸甸的温暖塞进背包,挥手告别了站在晨曦中目送他的亲人。
抵达市里机场时,时间尚早。
现代化的航站楼宽敞明亮,巨大的玻璃幕墙映照着蓝天白云,与老宅的陈旧破败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蓠在候机楼里简单吃了碗面,便前往安检口。
流程顺畅,他很快进入了登机口所在的候机区域。
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背包放在脚边,目光投向窗外停机坪上起起落落的钢铁巨鸟。
阳光刺眼,他微微眯起了那双深邃的眼眸。
内心如同窗外的气流,并不平静。
他再次掏出那半块太极玉佩,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身,感受着那一点殷红在内部若有似无的流动。
期待吗?
当然。
他渴望接近父母消失的谜团中心,渴望这枚玉佩能带来一丝线索。
但更深沉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忐忑和负罪感。
他期待类似父母遭遇的“异常”出现,仿佛只有那样,他才能触摸到真相的边缘。
然而,这个念头本身就让他感到窒息——那意味着多少鲜活的生命将卷入未知的恐怖?
意味着多少家庭会像他一样,陷入永无止境的痛苦等待?
他紧握着玉佩,指节微微发白。
这趟旅程,注定在希望与恐惧的钢丝上行走。
“不好意思!
麻烦让一下!”
一个略带急促的清脆女声打断了江蓠的沉思。
他下意识地抬头并侧身。
一个拖着大号行李箱的女孩正试图从他座位旁狭窄的通道挤过去,她的箱子轮子不偏不倚地撞在了江蓠放在地上的背包上。
“啊!
抱歉抱歉!”
女孩连忙道歉,脸上带着一丝窘迫的笑意,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看起来年纪和江蓠相仿,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扎着利落的马尾,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前,眼神明亮,透着学生气的活力。
“没关系。”
江蓠淡淡地应了一声,弯腰将自己的背包往里挪了挪,动作利落。
他本就不是热络的人,此刻心绪纷乱,更无意攀谈。
“你也坐这班飞机吗?
CAXXXX?”
女孩似乎松了口气,顺口问道,一边费力地将自己沉重的箱子摆正。
“嗯。”
江蓠点头。
“真巧!
我也是!
不过我去桐市是终点站,回家。”
女孩笑容灿烂了些,“我叫苏晚,晚霞的晚。
你呢?”
“江蓠。”
他报上名字,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江蓠…好听的名字。”
苏晚笑了笑,见江蓠似乎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便识趣地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空位,“那我先过去那边坐了,登机见!”
“嗯。”
江蓠目送她离开,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萍水相逢,名字交换,仅此而己。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将苏晚这个名字和那张带着酒窝的笑脸抛在脑后。
航站楼广播响起,开始登机。
找到自己的靠窗座位坐下,系好安全带。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滑行、加速,最终挣脱地心引力,冲入云霄。
城市在脚下迅速缩小,化作棋盘般的色块,最终被连绵的云海取代。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云层上,一片耀眼的洁白。
江蓠戴上耳机,却没有播放音乐。
他只是闭着眼,试图平息内心的波澜。
空乘开始提供饮料和简餐,他只要了一杯水。
时间在引擎单调的嗡鸣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机舱内原本平稳的气氛被一阵低低的骚动打破。
有人在小声议论,声音里带着惊奇。
“快看窗外!”
“那是什么云?
好奇怪的颜色!”
“红色的?
是火烧云吗?
可位置不对啊…”江蓠猛地睁开眼,心臟骤然一紧!
他迅速解开安全带,几乎是扑到舷窗边,额头抵在微凉的玻璃上,深邃的目光急切地向外搜寻!
只见在飞机侧前方的天际,赫然悬浮着一朵云!
它的形状并不规则,边缘模糊,但颜色却极其诡异——是那种浓郁得化不开、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
它静静地悬在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层之间,像一个巨大的、不祥的伤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机舱内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乘客们纷纷探头张望,惊奇中带着一丝不安。
空乘试图安抚大家:“各位旅客请保持冷静,系好安全带,可能是特殊气象现象…”然而,她的话音未落——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从机体深处炸开!
紧接着,整架飞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疯狂地左右甩动、上下颠簸起来!
“啊——!”
“怎么回事?!”
“天啊!”
惊恐的尖叫声瞬间撕裂了机舱的平静!
强烈的失重感和剧烈的晃动让所有人都无法坐稳!
行李架被震开,行李箱、背包如同炮弹般砸落下来!
氧气面罩“唰”地弹出,在剧烈摇摆的舱顶晃荡!
饮料、食物洒了一地,一片狼藉!
刺耳的警报声凄厉地响起!
“请大家保持冷静!
低头弯腰,双手抱头!
系好安全带!”
空乘们脸色煞白,强作镇定地用颤抖的声音嘶喊着,努力在剧烈的颠簸中维持平衡,试图引导惊慌失措的乘客。
飞机像一匹彻底失控的烈马,疯狂地向下俯冲!
强烈的压迫感挤压着胸腔,耳膜剧痛!
窗外的景象飞速旋转、模糊,蓝天白云瞬间被扭曲的线条和急速放大的海面所取代!
绝望的哭喊和祈祷声充斥着整个机舱,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每一个人。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恐惧之中,江蓠却死死地贴在冰冷的舷窗上!
剧烈的晃动几乎让他呕吐,失重感拉扯着他的内脏,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恐惧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炽热光芒所取代!
出现了!
真的出现了!
和当年父母的情况一样!
他无视了身边苏晚惊恐的尖叫,无视了砸落在脚边的杂物,无视了机舱内末日般的景象。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舷窗之外,那片本应空无一物的蔚蓝海面!
就在飞机急速坠落的轨迹下方,在翻涌的白色浪花之中——一座岛屿!
它如同从深海中骤然升起的巨兽脊背,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蛮横地闯入了视野!
岛屿的轮廓在高速下坠的视角中显得扭曲而庞大,覆盖着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植被,一些奇异陡峭、仿佛人工雕琢的黑色岩体刺破林海,首指苍穹。
更诡异的是,岛屿周围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灰白色的雾气,让它看起来朦胧而虚幻,却又无比真实地存在于那片本应只有海水的坐标之上!
飞机带着绝望的呼啸,如同扑火的飞蛾,首首地朝着那突兀出现的、充满未知与不祥气息的岛屿,坠落下去!
江蓠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不是恐惧,是巨大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狂喜和期待。
他紧握着口袋里的半块玉佩,感觉那一点殷红似乎也在掌心灼热地搏动。
“爸…妈…” 他无声地低语,目光死死锁定着窗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岛屿轮廓,“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