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铁柱蹲在站台边缘的排水沟旁，用铁丝疏通着被枯叶堵塞的格栅。
他粗壮的手指灵活地扭动着，汗珠顺着晒得黝黑的脖颈滑进洗得发白的工字背心里。
"柱子哥，三号站台的货卸完了。
"林小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轻快。
陈铁柱头也不回地应了声，突然感觉后腰一轻。
他猛地转身，正好看见林小刀两根手指夹着他的牛皮钱包，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小兔崽子！
"陈铁柱的怒吼惊飞了站台棚顶的麻雀。
林小刀像条泥鳅般钻进人群，黑色T恤在人缝中时隐时现。
陈铁柱踹开挡路的行李车，铁塔般的身躯在旅客中劈开一条通道。
他太熟悉这座迷宫了——在检票口右转，穿过母婴候车室，那个瘦猴肯定要往货运通道跑。
货运通道的阴影里，林小刀突然刹住脚步。
三个穿花衬衫的男人堵在出口，为首的刀疤脸正掂量着钢管。
"赵天霸的人..."林小刀的后背渗出冷汗。
他急转想往回跑，却撞上一堵肉墙。
陈铁柱的巴掌像铁钳般扣住他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跑啊？
怎么不跑了？
"陈铁柱喘着粗气，汗湿的背心贴在后背，勾勒出虬结的肌肉轮廓。
钢管敲击水泥地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
刀疤脸咧嘴露出金牙："陈老大，把这小贼交给我们呗？
赵爷最近正缺会手上活的。
"林小刀浑身发抖，钱包啪嗒掉在地上。
陈铁柱瞥见里面露出的照片——是他和去世母亲的唯一合影。
"我的人，轮不到赵天霸管教。
"陈铁柱弯腰捡起钱包，钢链在指间哗啦作响。
他向前迈步时，刀疤脸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告诉赵天霸，"陈铁柱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铁轨，"再碰我的人，我就把他那些走私香烟的仓库点了。
"通道尽头传来站务员的哨声。
刀疤脸啐了口唾沫，带着手下消失在通风管道的阴影里。
货运值班室里，林小刀缩在木板凳上，像只淋雨的鹌鹑。
陈铁柱把搪瓷缸推到他面前，劣质茶叶在热水里打着旋。
"为什么偷东西？
""饿。
"林小刀盯着自己开裂的球鞋，"三天没吃正经饭了。
"陈铁柱从铁皮柜里摸出半个冷馒头。
林小刀抢过来就往嘴里塞，碎屑沾了满下巴。
"慢点，没人跟你抢。
"陈铁柱皱眉，"手上功夫跟谁学的？
""我爹...以前是厂里八级钳工。
"林小刀突然哽住，"去年锅炉爆炸..."窗外传来火车进站的汽笛声。
陈铁柱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发现最后一根己经被雨水泡烂了。
他盯着墙上"安全生产300天"的红色标语，突然说："明天六点，2号货场。
""啥？
""搬运工一天管两顿饭。
"陈铁柱站起身，木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再让我看见你偷东西..."他没说完后半句，但林小刀感觉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
次日黎明，林小刀蹲在货场铁门边数蚂蚁。
陈铁柱带着五个壮汉走来时，他差点被扬起的灰尘呛到。
"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扛包？
"满脸胡茬的大个子嗤笑。
陈铁柱把印着"江城站临时工"的红袖章扔给林小刀："跟着老周学点数。
"整整一上午，林小刀在闷热的仓库里核对货单。
他发现自己能一眼看出哪箱标签贴错了，甚至心算出了三车皮货物的总差价。
午饭时，他捧着铝饭盒凑到陈铁柱身边："柱子哥，东北那车木材他们多算了二百三。
"陈铁柱的筷子停在半空。
下午他就带着这个数子去找了木材商，回来时兜里多了两包红塔山。
黄昏的站台上，苏梅正在锁售票处的铁栅栏。
她弯腰时，辫梢扫过林小刀的手背，像羽毛轻拂。
"新来的？
"她声音比广播里的报站声还清脆。
林小刀忘了呼吸。
他看见她胸牌上"售票员苏梅"几个字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看见她蓝制服第二颗纽扣有些松动，看见她手腕上系着根褪色的红绳——"发什么呆？
"陈铁柱的大手拍在他背上，"去把5号车的货单拿来。
"深夜的工棚里，林小刀在油灯下反复看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货单。
老周在对面铺位嘟囔："小崽子，苏站长闺女你也敢惦记？
"林小刀猛地抬头："她爹是站长？
""副的。
"老周翻了个身，"管货运的老苏，跟咱们柱子过命的交情。
"月光从铁皮屋顶的裂缝漏进来，在林小刀掌心投下一道银线。
他轻轻握住，仿佛抓住了命运垂下的蛛丝。
火场深处的阴影里，半截烟头忽明忽暗。
刀疤脸掏出诺基亚手机，键盘的蓝光映亮他脸上的疤痕："赵爷，那小子进陈铁柱的队了...对，就是会认账那个..."远处传来午夜列车的轰鸣，盖住了他后半句话。
一节空车厢在轨道上轻轻摇晃，像未落定的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