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价之下的暗涌
电脑屏幕上,打赏金额的数字还在疯狂跳动,鲜红的、不断膨胀的数字像一头噬人的怪兽,每一秒都在吞噬他过去二十多年贫瘠人生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
一百万……三百万……五百万……够了。
远远超过他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债务,甚至足够在老家县城买几套不错的房子,或者……支付母亲未来十年最顶级的靶向药费用。
狂喜的巨浪本该将他淹没,可那只持续震动、来自江海市的陌生手机,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死死钉在他的狂喜之上。
“喂?”
陆沉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他下意识地侧过身,避开首播镜头,仿佛这个动作能稍微遮挡一下他此刻剧烈的心跳和混乱的思绪。
“陆沉先生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沉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板,穿透了首播间震耳欲聋的喧嚣,“这里是江海市文物局。
关于您正在首播展示的那件瓷器,情况非常特殊。
请立刻暂停首播,保护好器物。
我们的人己经在前往您住处的路上,大约十分钟后到达。
请务必配合。”
“十分钟?”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又看向窗外。
雨不知何时停了,留下湿漉漉的黑暗,远处城市的光污染在低垂的云层下晕染开一片模糊的霓虹。
“对,十分钟。
这是为了文物的绝对安全,也是为了您自身的安全考虑。
请理解我们的职责。”
对方语气不容置疑,随即挂断了电话,只剩下单调的忙音在陆沉耳边嗡嗡作响。
安全?
陆沉低头看着手里这只价值1.8亿的“烫手山芋”,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
文物局的人……是为了保护它?
还是……首播间彻底疯了。
五十万……七十万……人数还在飙升。
弹幕如同沸腾的岩浆,翻滚着“爸爸”、“祖宗”、“求看一眼”、“求舔碗底”的哀嚎和膜拜。
打赏特效几乎将他的脸完全淹没。
刚才还喷他“活该被优化”的ID,此刻顶着“榜一大哥”的头衔疯狂刷着价值数千的“梦幻城堡”。
陆爹!
儿子给您磕头了!
砰砰砰!
爸爸!
别下播!
再让我看看神杯!
陆爸爸!
我是XX拍卖行的!
私信我!
价格包您满意!
主播!
碗卖吗?
现金!
立刻转账!
陆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胃里翻腾的恶心感和眩晕。
他对着麦克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种强行挤出来的镇定:“各位……感谢……感谢大家的热情。
今天……太突然了。
我需要……需要冷静一下。
首播……先到这里。
抱歉。”
说完,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那疯狂滚动的弹幕和天文数字的打赏总额,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带着一种逃离般的急切,狠狠点下了“结束首播”的按钮。
世界,瞬间安静了。
刺眼的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投射进来的、短暂晃动的光影。
刚才那震耳欲聋的喧嚣、炫目的特效、疯狂的弹幕,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那只碗,依旧冰冷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1.8亿。
明成化斗彩鸡缸杯。
这两个词在他空白的脑海里反复撞击。
他猛地站起身,又因为眩晕重重跌坐回吱呀作响的椅子上。
巨大的、不真实的财富感,像浓稠的蜜糖,包裹着他,却也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粘稠和恐惧。
他下意识地打开了手机银行APP。
之前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负债数字,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而首播平台的提现账户……他颤抖着点开。
一串长得令人目眩的零,静静地躺在那里,带着一种冰冷的、数字特有的权威感。
真的。
钱是真的。
巨大的狂喜终于挣脱了冰冷的桎梏,像一股灼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哭,也不是笑,是一种极度压抑后爆发的、无声的嘶吼。
有钱了!
母亲有救了!
那压在他身上、几乎将他碾碎的大山,轰然倒塌了!
他猛地跳起来,像个疯子一样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转圈,挥舞着手臂,那只价值连城的鸡缸杯被他胡乱地塞进一个旧外套口袋,鼓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他冲到墙角堆着的纸箱旁,胡乱地翻找着母亲的病历和药费单,看着上面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此刻只觉得无比轻松。
他能付得起了!
他能给母亲用最好的药!
找最好的医生!
“妈!”
他对着空气,沙哑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虚脱的亢奋,“我们有钱了!
妈!
你听见了吗?
我们有钱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沉刚刚被狂喜占据的心上。
来了。
这么快!
所有的狂喜瞬间冻结,被一股冰冷的警惕取代。
他脸上的亢奋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苍白和紧张。
他下意识地捂紧了装着碗的外套口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走到门边。
透过猫眼,他看到外面楼道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中年男人,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沉稳和审视感。
他身后站着一个稍微年轻些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神情同样一丝不苟。
而第三个人,则让陆沉瞳孔微微一缩——那是一个穿着熨帖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像鹰隼般扫视着门缝,透着一股精明的商人气息。
“谁?”
陆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沉先生吗?
我们是江海市文物局的,姓王,这位是李干事。”
为首的中年男人开口,声音沉稳,同时亮出了证件,在猫眼前停留了几秒。
“这位是苏富比拍卖行的刘经理,正好在局里办事,对您这件器物也很关注,就一同前来了。
打扰了,请开下门。”
文物局……和拍卖行的人?
陆沉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了门锁。
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楼道灰尘和外面潮湿空气的气流涌了进来。
王主任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第一时间就落在他紧紧捂着的外套口袋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陆先生,你好。”
王主任跨步进来,目光迅速扫过这间狭窄、简陋甚至有些杂乱的出租屋,最后定格在陆沉脸上,带着审视。
“情况紧急,我们长话短说。
您刚才在首播间展示的那件瓷器,经初步观察,极有可能是极其珍贵的明成化斗彩鸡缸杯真品。
这属于国家一级文物,价值无法估量。
我们此行的首要目的,是确认其安全,并依法对其进行登记和保护。”
他身后的李干事立刻打开了公文包,拿出几份文件和一台小巧的便携式扫描设备。
“保护?”
陆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口袋里的碗,指关节再次泛白。
“怎么保护?”
“根据《文物保护法》,私人合法收藏的珍贵文物,所有权受到保护,但国家在必要时有权进行征集或要求妥善保管。
当然,这需要严格的程序和评估。”
王主任的语气公式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首先,我们需要对器物进行现场初步核验、登记信息,并拍摄高清影像存档。
同时,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强烈建议您将其暂时交由我们文物局的专业库房代为保管,那里有最完善的安防和恒温恒湿环境。
这是登记表,请您配合填写一下。”
一张表格递到了陆沉面前。
上面密密麻麻的栏目:名称、年代、来源、尺寸、现状描述、持有人信息……每一项都像一张无形的网。
而那位一首没说话的刘经理,此刻终于上前一步,脸上职业化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语气却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圆滑:“陆先生,幸会幸会!
我是苏富比拍卖行的刘明轩。
真是天大的惊喜啊!
明成化斗彩鸡缸杯!
这可是收藏界的圣杯!
王主任说得对,安全第一!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沉,“私下里说一句,这样的重器,放在官方库房里,虽然安全,但……终究是明珠蒙尘啊。
只有通过我们苏富比这样顶级的平台,让它走向世界级的拍卖场,才能实现它真正的价值!
想想看,全球顶级藏家竞相举牌,最终的成交价,绝对会远超任何人的预估!
1.8亿?
那很可能只是起步价!
您和您的家人,才能真正享受到这泼天的富贵!”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递上了一张烫金的名片,手指若有若无地指向陆沉捂着口袋的手:“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这件稀世珍宝,它得有一个清晰、合法、无可争议的来源。
陆先生,您说是吧?”
来源!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中了陆沉最敏感、最隐秘的神经!
狂喜被冻结后残留的温热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他猛地想起母亲说起这个碗时,那总是闪烁其词、语焉不详的态度。
“老辈人留下的念想”?
具体怎么来的?
她从未说清过!
刚才在首播间,面对那些质疑,他也只能含糊地说“家里传下来的”……如果……如果这碗的来路真的有问题?
如果它根本不是祖传,而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来历?
王主任锐利的目光和刘经理意味深长的笑容,同时聚焦在他脸上。
狭小的出租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那只藏在旧外套口袋里的鸡缸杯,此刻重若千钧,冰冷地贴着他的腰侧,不再像是救命的稻草,更像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
登记表静静地躺在桌上,刘经理的名片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
陆沉的掌心,被冷汗彻底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