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毫无来由、深入骨髓的厌恶。
每周的这一天,他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低气压,仿佛空气中充满了听不见的次声波,搅得他心神不宁。
通常,他会把自己埋进故纸堆里,用古老语言里那些复杂迂回的语法规则来对抗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是市立档案馆的一名特聘顾问,专门负责破译修复一些难以界定年代的古怪文献。
这份工作足够冷僻,正好匹配他那种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他没有什么朋友,同事也觉得他脾气古怪,但他不在乎。
唯有沉浸在那些无人能懂的符号和密码中,他才能获得一种奇特的平静。
但这个星期三,有些不一样。
从清晨醒来,一种尖锐的、持续的耳鸣就折磨着他。
不是那种生理性的嗡鸣,更像是一种……极遥远地方传来的、即将碎裂的高频哨音。
他做了早餐,咖啡喝起来有股金属味。
他打开新闻,主播的字正腔圆在他听来却扭曲断续,仿佛信号不良。
他摇摇头,试图把这些归咎于睡眠不足。
今天有一份新到的残卷需要处理,据说是从某个废弃天文台的地下室发现的,上面布满了从未见过的韵律符号和声波图谱,正好适合他用来转移注意力。
去档案馆的路上,阳光猛烈,街道嘈杂。
汽车的喇叭声、人群的谈笑声、商店播放的音乐……所有这些日常的声响,今天却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档案馆那栋充满霉味和陈旧纸张气息的老建筑。
熟悉的寂静包裹了他,那该死的耳鸣似乎也减轻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自己的工作室。
那份残卷就放在他的工作台上,年代久远,纸张脆弱,上面的符号是用某种特殊的银灰色颜料书写的,即使经历了岁月,依然泛着一种冰冷的微光。
他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展开它。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些奇异符号的瞬间——[————!!!]那不再是耳鸣。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首接在他颅腔内部炸开的绝对音高!
它纯净到超越了人类听觉的极限,也空洞到吞噬了所有声音的意义。
它不带来任何感觉,只有一种冰冷的、浩瀚的完美。
苏佳雷斯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那声音消失了,快得像一场幻觉。
但工作室里的灯,肉眼可见地、极其轻微地暗淡然后又恢复了一下。
他桌上的水杯,水面正荡漾着一圈圈极其规整、仿佛用圆规画出来的涟漪。
不是幻觉。
他颤抖着,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残卷。
这一次,他没有触碰,只是凝视。
那些原本静止的、冰冷的符号,在他的注视下,似乎……活了过来。
它们开始微微扭曲、流动,组合成一种他从未见过、却又能瞬间理解的复杂结构。
那结构在他眼前不断分解又重组,仿佛在向他演示着某种宇宙底层的声音法则。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诡异的视觉变化,那冰冷的、完美的无声之声又开始在他意识深处低吟,不再是爆炸性的,而是持续的、背景音般的嗡鸣。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一把推开工作台,踉跄着冲进走廊,想要呼吸一点新鲜的、正常的空气。
走廊墙壁上的电视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画面是城市中心的和平广场,阳光明媚,人群悠闲。
“……今日气温适宜,市民们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然而,在苏佳雷斯的眼中,那画面却扭曲了。
在那些漫步的人群轮廓边缘,在那些鸽子扑打的翅膀后面,在那些玻璃幕墙反射的光芒深处……他看到了别的东西。
极其短暂的一刹那,他仿佛看到行人的身影轻微地重影、闪烁,如同信号不稳的传输。
他看到鸽群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出某种非自然的、精确的几何形态。
他看到阳光中似乎掺杂着极细微的、银灰色的颗粒感。
同时,新闻主播那悦耳的声音之下,他分明听到了另一种极其微弱、却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底噪——一种由无数冰冷、精确、单调的节拍器声音叠加而成的绝对寂静,以及一种疯狂跳跃、仿佛无限加速又瞬间停滞的、量子泡沫般的破碎杂音。
这三种截然不同的“杂音”扭曲地交织在一起,隐藏在现实的和谐表象之下,微弱,却无比坚定地存在着。
苏佳雷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脸色惨白如纸。
世界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 ——根本性的、巨大的、错误的东西—— ——正潜伏在这正常的表象之下,悄然作响。
那该死的、完美的无声之声,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与新闻里那诡异的底噪隐隐呼应。
他缓缓滑坐到地上,抱住头。
星期三。
他果然讨厌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