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忆迷局车祸醒来后,我拥有了陌生人的记忆。 医生说这是创伤后遗症,
幻觉会慢慢消失。 可每晚我都梦见一个女人在厨房炖汤,小女孩喊我“爸爸”。
记忆里的家温馨明亮,现实中我却住在阴暗地下室。
直到我在幻境指引下找到“家”的门牌号。 推开门,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
一排排冷冻柜像停尸房般森然排列。 7号柜的标签上,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拉开柜门,
里面躺着“我”的尸体。 后颈处的手术缝合线清晰可见。 而柜门内侧,
用血写着:“别相信他们,记忆是偷来的。”消毒水的气味像针一样扎进鼻腔,
浓得几乎能在舌苔上凝成一层苦涩的霜。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刺痛,
肺部仿佛塞满了粗糙的砂纸。眼皮沉重得像焊上了铅块,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惨白的光线立刻刺了进来,灼烧着视神经。视野里一片模糊晃动的白,
如同浸泡在浑浊的奶水里。人影在晃动,穿着同样惨淡的白大褂,
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棉絮传进来,断断续续,嗡嗡作响。
“……醒了……体征稳定……”“……观察……脑部创伤……后遗症……”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我的思维像生了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车祸……是的,刺耳的刹车声,
金属扭曲的尖啸,然后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剧痛从全身各处苏醒过来,尤其是头颅深处,
仿佛有把钝锯在来回拉扯。我试图集中精神,想看清说话的人,
但眼前只有一片朦胧晃动的白色光斑,还有消毒水那无孔不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陈默?
”一个清晰些的声音靠近了,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像冰凉的金属贴在滚烫的额头上。
“能听到我说话吗?陈默?”我努力聚焦,终于看清了一张俯视我的脸。中年男人,
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疲惫。胸牌上写着:神经外科主任,沈巍。
“沈……医生……”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很好。”沈医生点点头,
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审视。“你伤得很重,昏迷了五天。
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痛?眩晕?”“嗯……”我艰难地应着,太阳穴突突直跳,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重锤砸在脑髓上。眩晕感像潮水,一阵阵涌上来,胃里翻江倒海。
“……想吐……”“正常的颅压反应。”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他拿起一个小手电筒,刺眼的光束直射我的瞳孔,我下意识地偏头躲闪。
“瞳孔对光反应还好。记住,你现在很虚弱,需要静养。
头痛、恶心、幻视幻听……这些都是创伤后的正常反应,不要过度紧张。大脑在重组,
会有些不稳定信号,明白吗?”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幻视幻听?正常反应?我混沌的脑子里捕捉到这个词,还没来得及细想,
一阵更猛烈的眩晕袭来,伴随着剧烈的反胃感。我猛地侧过头,
对着床边备好的塑料盆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苦涩的胆汁。
身体深处传来一种无法言喻的空虚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挖走了,
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出院手续办得异常顺利,甚至有些仓促。
沈医生开了一堆药,白色的、蓝色的药片装满了小小的塑料分药盒。
他最后又强调了一遍:“按时服药,陈默。那些幻觉,是大脑受损区域溢出的异常电信号,
是虚假的噪音。药物会帮助压制它们,让大脑回归正轨。记住,它们不是真的。别***扰,
好好休息。”他说话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苍白的脸,又飞快地移开。那眼神深处,
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或者只是我的错觉?护士推着轮椅送我出去,
动作麻利得近乎机械。她把我送到医院侧门一个僻静的出口,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那里。司机沉默着,
一言不发地把我送到一个地方——城市地图上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一栋老旧的筒子楼,
墙壁斑驳得像生了癞疮,楼道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霉味和尿臊气混合的怪味。
我的“新家”在地下室最深处。沉重的铁门推开时,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带着泥土和腐朽木头的气息。房间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一个布满污渍的旧衣柜,
一盏光线昏黄、随时可能熄灭的灯泡悬在低矮的顶棚下。唯一的小窗开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
布满灰尘和蛛网,透进来的光线微弱得可怜。这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墓穴。
我瘫坐在冰冷的铁架床上,金属的寒气透过薄薄的病号服直渗骨髓。
沈医生的话在耳边回响:“幻觉……噪音……不是真的……” 然而,
那个巨大的空洞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在死寂和阴冷中疯狂地膨胀、噬咬。
我环顾这肮脏、压抑、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囚笼,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固执地冒出来:不,
这里不对。完全不对。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2 幻境归家这个念头刚起,一股强烈的、难以抗拒的疲惫感就攫住了我。
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我甚至没力气爬上床,就那么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急速坠入无边的黑暗。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意识像是沉入了温暖的水底,然后被柔和的光线托起。我“睁开眼”。不再是冰冷的地下室。
柔和明亮的灯光洒满整个空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一种温暖、醇厚的香气,
带着油脂的丰腴和某种植物根茎的清甜。是汤!骨头汤!浓郁的、滚烫的、家的味道!
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厨房的暖光里忙碌着,腰肢纤细,系着一条干净的格子围裙。
我看不清她的脸,一种模糊的柔光笼罩着她,但那身影却无比熟悉,
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安宁感。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白色的蒸汽袅袅升起,模糊了窗玻璃。
她正用勺子舀起一点汤,轻轻吹着气,似乎想尝尝咸淡。就在这时——“爸爸!爸爸回来啦!
”一个清脆得如同银铃摇响的声音,带着毫无保留的欢快和亲昵,
毫无预兆地刺破了这片温暖的宁静。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又在下一秒疯狂擂动!我猛地转头。一个小小的人影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带着奶香和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她穿着嫩黄色的连衣裙,像一朵小小的向日葵。
她猛地扑进我的怀里,柔软的小胳膊紧紧环住我的脖子,温热的脸颊贴在我颈侧。
我看不清她的五官细节,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整个夏夜的星星,
纯粹地倒映着我惊愕的脸。“爸爸抱!”她咯咯笑着,声音甜得像融化的蜜糖,
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我记忆最深处那片被遗忘的荒原上,激起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
爸爸……?我是谁?我……有女儿?有妻子?
有这样一个……明亮的、温暖的、充满骨头汤香气的家?
那声“爸爸”的余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我混沌的意识!
“呃啊——!”一声短促而痛苦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我整个人像被高压电流击中,
猛地从冰冷的水泥地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肋骨都快要被撞断,
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惊悸的余震。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黑暗。死寂。浓得化不开的霉味和阴冷重新将我包裹。没有灯光,没有汤的香气,
没有扑进怀里的小小身体。只有地下室那令人窒息的、坟墓般的死寂。是梦?
还是……沈医生说的“幻觉”?但那触感如此真实!那小小的身体扑进怀里的冲击力,
那温热的、带着奶香的脸颊贴着我皮肤的触感,
那清脆的呼唤声里饱含的依恋和喜悦……它们烙印在神经末梢,比这地下室的阴冷更真实!
我剧烈地喘息着,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缝里,试图抓住一丝现实的锚点。
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再次回响:“……异常电信号……虚假的噪音……” 可如果那是噪音,
为什么这噪音带来的痛苦和渴望,如此刻骨铭心?为什么这地下室冰冷的现实,
却像一个巨大而虚假的布景?混乱的思绪像一群失控的野马在脑海中奔腾冲撞。我摸索着,
几乎是爬行到那个布满污渍的旧衣柜前,颤抖着手拉开吱呀作响的柜门。
里面只有几件出院时医院发的、散发着廉价消毒水味的替换衣物。
我发疯一样把所有东西都扯出来,扔在地上,手指在柜子内壁和底板每一个角落摸索。
没有照片。没有信件。没有任何能证明我过去、证明那个“家”存在的东西。只有一片空白,
一片冰冷的、令人绝望的虚无。那个声音——“爸爸”——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我跌坐回冰冷的地面,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蜷缩起来。身体深处那个巨大的空洞,
在经历了那短暂虚幻的温暖后,变得愈发寒冷、愈发疼痛。它像一个贪婪的黑洞,
疯狂地渴望着那灯光、那香气、那呼唤……渴望着那个“家”。
冰冷的现实和幻觉带来的灼热渴望在我体内激烈交战,撕扯着我的神经。
沈医生给的药片就放在床头那个廉价的塑料分药盒里,像一排排等待吞噬意识的苍白士兵。
他笃定的声音在空洞的脑海里回响:“……药物会帮助压制它们……” 压制?
压制这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对“家”的渴望?
还是压制我心中疯狂滋长的、对眼前这冰冷现实的怀疑?3 冰冷指引我死死盯着那药盒,
手指神经质地痉挛着。最终,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抗拒猛地攫住了我。不。我不能吃。
至少现在不能。那幻觉……那幻觉里,有“家”的线索!那是我溺水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
我猛地抬手,将整个药盒狠狠扫落在地!白色的、蓝色的小药片哗啦啦滚了一地,
像散落的、被遗弃的希望碎片,消失在黑暗的角落。昏沉与清醒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而危险。
地下室那盏苟延残喘的灯泡,光线似乎更加摇曳不定,
在布满水渍和霉斑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那些阴影时而拉长,时而收缩,
像有了生命,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在无声地嘲弄我的挣扎。墙壁深处,
似乎传来细碎的声音。不是老鼠的跑动,更像是指甲……或者别的什么更坚硬的东西,
在一下,一下,缓慢而执着地刮擦着水泥。刮擦声时断时续,钻进耳朵,缠绕在神经上,
带来一种冰冷的麻痒。更可怕的是气味。那浓郁温暖的骨头汤香气,
竟顽固地穿透了地下室的霉味和阴冷,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鼻腔。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我甚至能分辨出里面炖煮的莲藕的清甜和棒骨骨髓的醇厚!它像一个无形的钩子,
牢牢钩住了我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渴望。胃袋在药物的副作用和这虚幻香气的***下,
剧烈地抽搐绞痛起来。“爸爸……”那声呼唤又来了!不再是梦中,而是直接响起在耳边!
近得仿佛说话的人就贴在我的耳廓上!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爸爸……回家……”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非人的空灵,尾音拖得长长的,
像冰冷的蛛丝缠绕上来。“谁?!”我猛地弹起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惊恐地环顾四周。昏黄的灯光下,除了我自己的影子在墙上疯狂扭动,什么都没有。
声音消失了。但那冰冷的吐息仿佛还停留在耳畔,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幻觉……沈医生说的幻觉……可那声音里的情绪如此真切!那催促,那渴望……像一把钝刀,
反复切割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回家……回哪个家?那个冰冷的“现实”地下室?
还是幻觉里那个充满温暖灯光和骨头汤香气的地方?骨头汤的香气越来越浓了,
浓得几乎具象化,像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我的感官。就在这浓烈的香气中,
一个模糊的画面强行挤进了我的脑海——不是梦境的完整场景,
而是一个具体的、带着强烈指向性的细节:一扇门。
一扇漆成温暖米黄色的、看起来很结实的防盗门。门框上方,
镶嵌着一块小小的、光洁的金属牌。牌子上,清晰地印着几个黑色的数字:幸福里小区,
7号楼,3单元,504。这串地址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脑海!如此清晰!
如此具体!它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真实感”,
强烈地盖过了沈医生那些关于“异常信号”的冰冷解释。这不是模糊的臆想!这是坐标!
是通往那个“家”的钥匙!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像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
瞬间烧毁了所有残留的犹豫和恐惧。回家!必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