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的星烁传媒,开放式办公区的日光灯管有三分之一已沉入黑暗。林晚的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太阳穴传来一阵钝痛,像有支磨秃的铅笔在颅腔里反复转圈。她抓起桌角那杯冷透的速溶咖啡,喉间漫开的苦涩漫过舌尖,起身时膝盖发出一声细响 —— 这是连续第三个通宵刻下的疲惫印记。
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发出低沉嗡鸣,像只蜷在阴影里的甲虫。林晚揉着酸胀的肩颈往前走,细跟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响被空旷放大,在寂静里碎成星点。苏晴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还在脑海里发烫:"新来的创意总监是顾氏二公子顾屿,出了名的活阎王,明天提案你可得捏着把汗。"
"活阎王" 三个字尚未落地,她便撞上了一堵温热的 "墙"。
不是墙。是一个人。
裹挟着冷冽雪松气息的西装外套擦过手臂,下一秒,滚烫的咖啡从纸杯裂口泼溅而出,在深灰色定制西装上洇开一朵丑陋的深褐花斑。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摆,眼睁睁看着那渍痕顺着肌理往下爬,漫过价值抵她三个月房租的真丝衬衫。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慌忙去掏帆布包里的纸巾,动作太急,整个人往前踉跄半步,右脚鞋跟不偏不倚卡进对方锃亮的牛津鞋底缝隙,"咔哒" 一声轻响,塑料跟断成两截。
林晚单脚踩着残鞋,捏着皱巴巴的纸巾僵在原地,耳廓发烫得像要燃烧。此刻的狼狈,活像只被暴雨浇透的流浪猫,连尾巴都耷拉着。
对方终于有了动作。他微蹙的眉峰攒起几分不耐,视线从衬衫污渍滑到她脸上,那双眼睛深邃如结了冰的湖面,连倒影都冻得发脆。"星烁的员工,都习惯带着这种状态加班?" 他的声音比中央空调的冷风更甚,每个字都淬着冰碴,"还是说,你们对 ' 专业 ' 的定义,与行业标准存在偏差?"
林晚的脸颊瞬间涨红,一半是羞赧,一半是愠怒。她知道自己理亏,可对方那副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像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她紧绷的神经。"我很抱歉," 她攥紧纸巾的指节泛白,"但我已经连续加班三天,只是刚才没站稳 ——"
"没站稳,不是弄脏他人衣物的理由。" 男人打断她时,弯腰拾起地上的半截鞋跟。他的指尖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捏着那截廉价塑料的模样,像在捏什么秽物。"看来星烁不仅要提升专业度," 他将断跟递过来,眼底讥诮几乎要漫出来,"还得增设仪态培训课。"
林晚的指节蜷得发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咬着下唇正要反驳,走廊拐角传来急促脚步声。苏晴拎着皮质手包跑过来,看清场面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僵成石膏像,随即堆起过分热络的笑:"顾总监!这么晚还在忙?这是我们组的林晚,她真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带她去买清洁喷雾 ——"
顾总监?
林晚感觉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仰起头,望见男人胸前的工牌在应急灯冷光里泛着金属色,黑色烫金字体清晰如刀:创意总监,顾屿。
就是那个活阎王。
顾屿没理会苏晴的圆场,目光淡淡扫过林晚,像在评估一件有瑕疵的样品。"明天九点提案会," 他转身时,衬衫上的咖啡渍在灯光下晃得她眼疼,"别出任何意外。还有,记得赔偿干洗费。"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渐远后,苏晴才长舒一口气,拍着她后背直念叨:"我的祖宗!你怎么偏撞上他?顾屿在纽约时就以严苛闻名,去年有个实习生 PPT 多打个句号,被他当众批到哭着递辞呈。"
林晚扶着冰凉的墙壁脱下另一只鞋,赤脚踩在水磨石上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她不是没被上司训斥过,只是顾屿那副理所当然的冷漠,像块冰砖压在心头,让她连日来的疲惫与努力都成了笑话。
回到工位时,电脑屏幕还亮着,提案 PPT 的最后一页停在 "谢谢观看"。林晚盯着那行宋体字看了很久,突然抓起鼠标,将刚才被顾屿隐晦批评过的感性文案段落,又加粗了一号字体。
窗外的霓虹穿过百叶窗缝隙,在桌面上投下斑驳光影,像谁打翻了调色盘。林晚重新套上残鞋,用透明胶带草草缠好断跟,鞋跟触地时发出滑稽的 "嗒嗒" 声。
活阎王又怎样?她抿了抿干涩的唇。明天的提案,偏要让他看看,她林晚的创意,从不是靠小心翼翼磨出来的。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杯泼错的咖啡,这截断掉的鞋跟,会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往后漫长的时光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意想不到的涟漪。而那个此刻让她咬牙切齿的名字,终将在无数个霓虹闪烁的夜晚,成为她心头最柔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