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铁罐头里的牙
林珑的“家”是一节锈穿底的车厢，车门被她用钢筋焊死，只留个猫洞大小的缝隙——够她钻进去，够老鼠钻进去，却够不着藏在座位底下的半袋压缩饼干。
此刻，那袋饼干正被她掰成碎屑，摊在一块捡来的玻璃镜上。
“吃点？”
她戳了戳趴在镜子旁的小东西。
自裂缝逃回来己过了三天。
那枚半透明的卵在第二天破晓时彻底裂开，流出一摊带着星光的黏液，而原本巴掌大的乳白幼虫，此刻己长到小臂长短。
它的六只足变得粗壮，足尖生了倒钩，能牢牢扒住锈蚀的铁皮；背部浮现出三排淡金色的小点，像没长开的鳞片；最显眼的是头部那道裂缝，如今能张成满月大小，里面的环状牙齿泛着冷光——林珑给它起名“芽芽”，虽然它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白，反倒像块浸了血的冻肉。
芽芽歪过头，裂缝对着饼干碎屑，却没动。
这三天它什么都不吃，林珑试过生锈的铁丝、变质的蛋白质块，甚至咬破手指滴了血，它都只是用舌头轻轻舔舐，从未像在裂缝里那样狼吞虎咽。
“难道你只吃……那种发光的卵？”
林珑摸着空荡荡的口袋，那里曾装着那枚卵的壳。
卵裂开后，壳就化作晶粉消失了，只在她掌心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纹路，像条没睁开眼的小蛇。
话音刚落，车厢角落突然传来“窸窣”声。
林珑瞬间绷紧脊背，手摸向枕头下的镰刀——那把卷刃的镰刀被她磨得发亮，刃口能映出自己眼下的青黑。
一只变异蟑螂从通风口爬了出来。
它比普通蟑螂大上三倍，甲壳泛着油污般的绿光，触须上还挂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腐肉。
在废城，这东西比老鼠还常见，它们的甲壳能挡住普通刀刃，体液带着弱酸性，被爬过的皮肤会起一串水泡。
林珑屏住呼吸，握紧镰刀。
她不怕蟑螂，但这只太近了，离芽芽只有两步远。
就在她准备挥刀的瞬间，芽芽动了。
它像道白色闪电，六足蹬地时在铁皮上划出细碎的火花，几乎是瞬间就扑到了蟑螂背上。
蟑螂受惊，发出“嘶”的一声，翻身想逃，却被小白用足尖死死钉住甲壳。
紧接着，芽芽张开头部的裂缝，环状牙齿“咔嗒”一声扣在蟑螂的背甲上——那声音让林珑想起第一章在裂缝里，它啃食自己茧皮时的细微刺痛，只是此刻被放大了百倍，像有人在用钢锯切割生锈的水管。
“芽芽！”
林珑想阻止，却看见更惊人的一幕。
蟑螂的绿光甲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光泽。
小白的身体却在膨胀，乳白的皮肤下浮现出暗绿色的纹路，像叶脉般蔓延。
它没有撕咬，只是用牙齿紧紧吸附着，蟑螂的身体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最后只剩一副空壳“啪嗒”掉在地上，轻得像片枯叶。
芽芽晃了晃脑袋，似乎在打饱嗝。
它转过身，背对着林珑，原本光滑的脊背突然“咔咔”作响，三排淡金色的小点裂开，弹出三列菱形的甲壳——那甲壳泛着和蟑螂一模一样的绿光，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摸上去硬得像她磨镰刀的砂轮。
林珑的手停在半空。
她想起在裂缝里，芽芽用舌头卷住她指尖时的柔软；想起它趴在掌心打嗝时的温顺；想起她抱着卵壳逃离时，它趴在肩头发出的细碎歌声。
可刚才那吞噬的模样，分明带着某种原始的、令人胆寒的饥饿。
芽芽却像没事人一样，摇摇晃晃爬回她脚边，用头蹭她的裤腿。
裂缝里伸出舌头，轻轻舔她掌心那道淡金色的纹路，舔得专注又虔诚。
“你……”林珑蹲下来，指尖悬在它新长出的绿壳上，“这是……变厉害了？”
芽芽似乎听懂了，裂开嘴，露出里面的环状牙齿。
这次林珑看清了，牙齿内侧沾着细小的绿色粉末，像碾碎的蟑螂甲壳。
它发出“吱”的一声，音调比之前低沉了些，像是在炫耀。
就在这时，车厢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不是拾荒者的胶鞋，而是带着金属撞击声的军靴——是城防队的巡逻兵。
林珑立刻吹灭煤油灯，将芽芽塞进座位下的暗格，自己则蜷在角落，透过猫洞往外看。
三道手电筒的光柱扫过隧道，照出墙上斑驳的标语：“人类永不屈服”。
标语下，巡逻兵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进来：“队长，第七裂缝那边发现几具尸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管他什么东西，”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说，“明天调火焰喷射器，把裂缝烧了。
最近灰蚀症又蔓延了，别让那些变异种跑出来添乱。”
脚步声渐远，林珑却捂住了嘴才没叫出声。
火焰喷射器？
那小白岂不是……她猛地回头看向暗格，里面漆黑一片，只能听见芽芽发出细微的“吱吱”声，像是在安慰她。
她摸到暗格的木板，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黏液——是芽芽留下的。
黏液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勾勒出暗格内壁的轮廓，竟在角落处画出一道极细的缝隙，像是通往更深处的通道。
林珑忽然想起第一章爬出裂缝时，芽芽用晶丝织成的网。
这小东西，似乎总能在绝境里找到生路。
她重新点亮煤油灯，把嫩芽从暗格抱出来。
绿光甲壳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她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坚硬得足以挡住子弹。
“以后不能再随便吃东西了，”林珑戳了戳它的头，“尤其是在外面，会被烧死的。”
芽芽用舌头卷住她的手指，往自己背上拉。
林珑明白它的意思，伸手摸了摸那层新甲壳，触感冰冷，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就像握着一块能劈开黑暗的石头。
她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干硬的粉末呛得她咳嗽。
芽芽趴在她腿上，裂缝对着她的嘴，似乎想帮她把饼干渣舔干净。
林珑笑了，把它搂得更紧：“等我明天换了面包，分你一半……这次要吃正经东西，知道吗？”
芽芽“吱”了一声，像是答应了。
但林珑没看见，在它头部裂缝的最深处，有一点绿光正在闪烁，像一颗刚刚点燃的、属于饥饿的火种。
而她掌心那道淡金色的纹路，也随着小白的呼吸，轻轻起伏着，仿佛与某种遥远的、沉睡的力量，达成了隐秘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