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厚重的紫檀木门缝隙里地挤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拂过沈凝霜裸露在外的纤细脖颈，激起一层细微的栗粒。
好冷，如今已是初秋，她一凡人体质，怎受得了。
供案上，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以及命灯，在纱帐后摇曳的烛光中晃动，投下不断交叠又分离的重影，如同无数双沉默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下方渺小的身影。
一片片破碎的光斑像的薄纱，轻轻覆盖在祠堂中央那跪坐着的女子身上。不过是因为在街上买灵果时，恰巧遇见了二姐沈雨薇的未婚夫。
天才丹修盛家大公子盛渊。那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出于礼貌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仅此而已。
就这片刻的目光，成了沈雨薇告到祖母面前的铁证“狐媚惑人存心勾引未来姐夫”。
身为筑基修士，在沈家备受宠爱的嫡出二小姐，沈雨薇想要整治一个毫无灵根的庶妹，甚至不需要费心编织谎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足以让她吃点苦头。
她的脸色在月光和烛火的交织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上好的薄胎白瓷，美丽易碎。她低垂着头，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祠堂外，寂静的回廊下。两个本该守夜的侍女，正凑在一处廊柱的阴影里，头抵着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啧，又跪祠堂了？这次又是几天？”
“谁知道呢？全看二小姐心情呗。要我说，三小姐也是活该……” 另一个声音更尖细些，带着刻薄的快意，“长着那样一张脸，就是不安分的祸根！明知道二小姐忌讳，还总在盛公子面前晃悠……”
“什么三小姐，” 身材略壮的侍女嗤笑一声，语气充满鄙夷，“一个没灵根的废物罢了！也就那张脸能看看……你说她是不是存心的？想攀高枝想疯了？”
她们的窃语，像滑腻的毒蛇，在寂静的夜里丝丝吐信。
就在此时，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如同夜色本身凝成的实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廊柱阴影里，月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一名眼尖的侍女连忙闭嘴，同伴见她突然止住，往后瞧了一眼。
瞬间浑身一激灵！
她们慌慌张张地屈膝行礼，她们惧怕的，并非里面那位有名无实任人欺凌的二房三小姐，而是眼前这位沈家嫡系六公子，修仙界万年难遇的极品雷灵根天才，沈羽安。
沈羽安的目光没有在她们身上停留一瞬。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锐利的眼眸，掠过她们的身影，径直投向那扇紫檀木门。
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不知怎么就总板着，跟木头成精似的。
他抬步，走向祠堂大门。
紫檀木大门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缓缓推开。沉重的门轴转动，发出低沉的“吱呀——”声，惊动了祠堂内原本就盘旋不去的烟雾与死寂。
门缝开启的瞬间，烟雾被涌入的气流搅动，如同有了生命的薄纱，丝丝缕缕地从门缝向外流淌、逸散。
沈羽安迈步而入。
他的身影完全被祠堂内更为幽暗的光影所吞没，只有那身绛紫的劲装和腰间的狻猊金芒，在摇曳的烛火和破碎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冷硬而张扬的轨迹。
他脸上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愈发凉薄，扫过祠堂内肃穆的供案沉默的牌位。
目光毫无波澜地掠过，落在了角落那片最浓重阴影里跪坐的身影上。
他极轻微地蹙了下眉峰，那动作快得几乎难以捕捉。
那是？
沈羽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并不比掠过那些牌位更长。他径直走向主祭台，步履沉稳，落地无声。
他背对着沈凝霜的方向，目光似乎落在最上层那几块代表着沈家至高权力核心的牌位上。
“出去。”这不是商量，是驱逐。
沈凝霜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看向这位几乎只存在于家族传说和敬畏议论中的嫡出六弟。
据说他刚出生被第一仙宗无极宗抱走。她也看过几本话本，这大概就是话本里的天命之子吧。
月光恰好从高窗泻下，落在他半边侧脸上，勾勒出少年人尚未完全脱去青涩，却已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
她想说祖母的责罚尚未结束，想说她不能擅自离开。
转念一想，在这个家族里，沈羽安的话，分量远超祖母的责罚。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踌躇了会，整理好裙摆赶忙离去。
沈凝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夜风卷着遗留的残香，这缕气息极其短暂，刚一浮现，便被祠堂内浓重的檀香和不可忽略的血腥铁锈味粗暴地吞噬殆尽。
沈羽安从纳戒中拿出一个新的牌位，上面并未刻字。随后从供案旁特设的紫檀木盒中，取出三根泛着淡淡银光的引魂香。
指尖捻动，无火自焚，瞬间点燃了香头。
三缕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瞬间压过了祠堂内原有的沉浊香火味。
他执香于额前，那无字牌位显出‘沈公讳骢’。此次历练，遇到了万年前陨落的某任老祖残魂，得知沈羽安亦是沈家人，便到了他的传承。
————
秋风穿透她单薄的衣衫，让她不由自主地环抱住双臂。
月光清冷，照见前路，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那她居住的听竹宛。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月光吝啬地洒落，院中简陋却整洁。
院内陈设极其简单，几间厢房，一个不大的天井，此刻枝叶稀疏。伺候的只有一个胆小怯懦的小丫鬟小蝶。
小蝶如今15岁，是她10年前从街道上捡回来的，那时候她小小一只，跟个猫儿似的，蜷缩在那里。
见她可怜，便给了一块藏了许久的中灵石。快从后门回府的时候，被守门的侍从拦住了，那时她才发现，身后有一条小尾巴。
守夜的侍女小蝶正蜷在门边的小杌子上打盹，听到动静猛地惊醒，揉着眼睛看清是沈凝霜，脸上瞬间露出惊愕：“小姐？您…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跪到天亮的吗？”她慌忙站起来，想去搀扶。
沈凝霜轻巧避开，有些心疼的揉揉她的头道：“今夜这般凉快，怎么不在屋中等我。”
小蝶边推开屋门边道：“小蝶不冷，小姐的膝盖……疼不疼？”。如今小蝶已是炼气二层，修真者通常比凡人体质强。
沈凝霜摆摆手，接上小蝶的话，柔声道：“不疼了。以至于祠堂那边……六少爷回来了，祠堂上香，需清净，让我先回。”
小蝶进屋点上灯，听闻这话愣了一下，随即了然，更多的是担心。万一明天守门丫鬟告知老夫人，她家小姐并未得到应允便提前从祠堂离开可咋办。
沈凝霜在烛火下看出了她的疑虑，心头泛暖安慰的道：“莫要忧心，且待明天再应付。”
屋内陈设同样简朴，一床一桌一柜，几把椅子，燃着一个不大的炭盆，散发出微弱的热气。
小蝶连忙端出灶房温着的米粥和一碟酱菜。
沈凝霜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小口喝着寡淡的米粥。膝盖的刺痛一阵阵传来，胃里也是冰冷的。祖母想来并未在意她是否跪够了一夜，或许根本忘了这回事。
小蝶见她用完膳，正准备把碗筷收下去。
“不必忙了”沈凝霜按住她的手，语气依旧温和：“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我自己缓缓就好。”她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也习惯了不给人添麻烦，即使是对身边唯一的侍女。
小莲顺从地点点头：“那…那小姐有事一定要叫我。”她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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