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温暖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再是虚无,而是某种具象的、包裹着一切的存在,如同沉在不见天日的深海。
痛。
无处不在的痛。
像是每一根骨头都被敲碎,每一寸肌肉都被撕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辣的灼痛,微弱却固执地提醒着他——这具身体还活着,尽管状态糟糕到无以复加。
冷。
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与外在的温暖包裹感形成诡异对比,让他抑制不住地想要颤抖,却发现连控制肌肉轻微颤动都难以做到。
声音最先突破混沌的屏障,逐渐清晰起来,不再是遥远的幻觉。
“……心率还在掉!
血压80/50!”
一个年轻急切的声音,属于女性,带着职业性的紧绷。
“静脉通道维持!
多巴胺加量!”
另一个更沉稳的男声响起,语速快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家属请先出去等!”
“不……我不走……小智……我的孩子……”是那个嘶哑的女声,破碎的哭腔里浸满了绝望,像濒死小兽的哀鸣,“你答应过妈妈……要一起去公园的……你答应过的……阿霞……我们先听医生的……先听医生的……”男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试图安抚,却同样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恐惧。
“滴滴滴——滴滴滴——”冰冷而急促的电子音顽固地敲打着鼓膜,节奏似乎越来越快,越来越尖锐,像死亡的倒计时。
赵毅……不,此刻的他,被困在这具痛苦躯壳里的意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些声音,这些情绪,如此真实地冲击着他。
他是赵毅,一代雀神,刚刚经历了惨烈的车祸,灵魂脱体。
可为什么……会听到这些?
会感受到这具陌生而幼小的身体传来的极致痛苦?
会为了那陌生女人心碎的哭泣而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楚?
“小智……坚持住……爸爸在这里……妈妈在这里……”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贴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一丝颤抖的暖意。
小智?
谁是……小智?
念头闪过的瞬间,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他脆弱的意识!
剧烈的头痛瞬间炸开!
零碎的画面、声音、感觉……混乱地交织碰撞:——刺眼的阳光,绿色的滑梯,一个温柔的女声(是那个哭泣的女人!
)笑着说:“小智,慢点跑!”
——苦苦的药味,白色的病房,针头刺入皮肤的刺痛和恐惧。
——昏暗的麻将馆,烟雾缭绕,女人(孙霞!
)烦躁的背影,和输钱后压抑的叹息。
——男人(陈燊!
)笨拙地摸着他的头,低声说:“爸爸没用……让你和妈妈受苦了……” ——冰冷的听诊器,医生凝重的表情,无影灯刺目的光…… ——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陈智!
这具身体的名字……叫陈智?
一个八岁的,长期被病痛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男孩?
而那对绝望的男女,是他的父母,陈燊和孙霞?
那……赵毅呢?
那个在雨夜车祸中殒命的雀神呢?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感攫住了他。
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历经沧桑、牌技通神的成年灵魂,另一半是脆弱无助、被病痛和父母之爱填满的幼童记忆。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混乱的思绪加剧了身体的痛苦,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如同破损风箱般的嗬嗬声。
“动了!
他又动了!”
那个叫孙霞的女人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狂喜和更深的恐惧,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瞳孔对光反射……有变化!”
沉稳的男声(医生!
)也透出一丝惊讶和难以置信,“生命体征……见鬼,刚才明明……稳定了!
快!
再推一支肾上腺素!”
“医生!
求求您!
救救他!
救救我儿子!”
陈燊的哀求声,带着哭腔,几乎要跪下去。
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身体内部,两股意识的冲突却达到了顶峰。
属于赵毅的强大灵魂,带着雀神的冷静、坚韧和求生意志,如同磐石,牢牢定在这具濒死的躯壳中,抗拒着那不断拉扯着意识沉入永恒黑暗的力量。
而属于陈智的残存意识和记忆,则如同温暖的洋流,包裹着这枚冰冷的磐石,带来无尽的眷恋、对父母的深深刻骨的不舍,还有那求生的本能……不能死。
不是为了自己那己然终结的、孤独的前世。
而是为了……这对绝望的父母,为了这个甚至来不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孩子……为了那记忆中短暂的、却真实存在的阳光和滑梯……为了那句“……一起……去公园……”一股莫名的力量,不知源于灵魂的坚韧,还是执念的爆发,亦或是两者融合产生的奇迹,猛地从他意识深处涌出!
“咳——!
咳咳咳——!”
他再一次剧烈地呛咳起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灼痛的肺部,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带来了生机。
那尖锐刺耳的“滴滴”声,节奏陡然一变!
虽然依旧急促,却不再是那催命般的线性尖鸣,而是开始了起伏波动!
冰冷的寒意似乎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逼退了些许,身体的剧痛变得更加清晰,几乎让他再次晕厥,但他死死扛住了。
黑暗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沉重的眼皮颤抖着,挣扎着,终于……撬开了一丝缝隙。
模糊的光影映入眼帘。
刺眼的白光,晃动着的人影……还有,两张瞬间放大、布满泪痕、写满了极致担忧与狂喜的陌生面孔,正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紧了他。
“……小智?!”
女人的声音轻得像梦呓,仿佛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碎这不可思议的奇迹。
赵毅,或者说,陈智,艰难地聚焦着视线。
他看着他们,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烈震荡和身体无处不在的痛楚,无比真实地告诉他——奇迹,或者说,某种无法理解的巨变,发生了。
他,活了下来。
以一种完全超乎想象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