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告白

九月的阳光，尚且带着夏末的余威，透过市一中礼堂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味、崭新的校服布料味，以及几百名高一新生躁动不安的青春气息。

陆今安坐在靠过道的位置，微微蹙着眉。

开学典礼冗长的领导发言像一首单调的催眠曲，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他习惯性地将自己隔绝在周遭的喧闹之外，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黑色水笔，目光低垂，落在空无一字的笔记本上。

对于新学期、新环境，他并没有太多期待，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三年。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苏依朵同学上台发言！”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激昂。

礼堂里响起一阵不算热烈但也足够捧场的掌声。

陆今安头也没抬，对所谓的“优秀学生代表”并不感兴趣，无非是又一套标准化的发言模板。

然而，当一个清澈温和，带着一点点软糯，却又异常清晰镇定的女声透过音响设备传出来时，他转着笔的指尖微微一顿。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我是高一（三）班的苏依朵……”声音很好听。

这是陆今安的第一反应。

不像有些女生刻意拔高的尖细，也不带怯场的颤抖，如清泉流过溪石，自然得熨帖人心。

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格外明亮的阳光正好穿过窗棂，不偏不倚地打在演讲台正中央。

那个叫做苏依朵的女生，就站在这片光晕里。

她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蓝白色校服，宽大的款式却掩不住她纤细的身形。

马尾辫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部线条。

她微微低着头，看着演讲稿，阳光眷恋地描摹着她的侧脸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翘的鼻尖，再到柔和的下颌线，仿佛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她的皮肤在光下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垂下，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她念着稿子，语气平稳，内容无非是展望未来、努力拼搏之类。

但陆今安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校领导的低语、同学间窸窣的小动作、窗外的蝉鸣——仿佛瞬间被抽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道光和光里的那个人。

他清晰地看到，在她偶尔抬眼望向台下时，那双眼睛明亮而专注，像盛着星子。

他的心口，毫无预兆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前所未有的悸动，来得迅猛又突兀，让他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微微发白。

原来，真的有人能像一束光，就这样蛮横地撞进你的视野，也撞乱你一成不变的节奏。

苏依朵的发言不长，结束时，她朝着台下轻轻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

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依旧平静。

阳光恰好也在此时挪移了几分，不再聚焦于她一身。

礼堂里再次响起掌声，比之前热烈了不少。

陆今安周围有几个男生甚至小声地吹了下口哨，低声议论着“这女生哪个班的”、“长得真不错”之类的话。

陆今安猛地回过神，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抓住一样，飞快地垂下了眼帘，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微热。

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砰砰首跳，那擂鼓般的声音撞击着他的耳膜，让他怀疑身边的人是否也能听见。

他为自己刚才失态的凝视感到一丝狼狈，更为那阵突如其来的心动感到慌乱。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片空白的笔记本上，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晃动的依然是那片阳光和那个清晰的侧影。

开学典礼终于在一片嘈杂声中结束。

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礼堂。

陆今安被人流推搡着向前，他下意识地抬起眼，在攒动的人头中寻找那个身影。

很快，他看到了。

苏依朵正和旁边一个圆脸活泼的女生说着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那笑容比刚才在台上时真实生动了许多。

两个女生并肩朝着高一教学楼走去。

陆今安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们后面。

他听见那个圆脸女生叽叽喳喳地说：“朵朵你刚才讲得太棒了！

台下好多人都看呆了！”

苏依朵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笑着低声回了句什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背影挺拔而轻盈，步伐轻快。

走到教学楼下的分班公告栏前，人群再次拥堵起来。

陆今安停下脚步，目光却依然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苏依朵。

看到她仰起头，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似乎是找到了，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对身边的女生笑了笑。

鬼使神差地，陆今安也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了那张（三）班的名单。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最终，在一个名字上定格——苏依朵。

而就在这个名字下方不远的位置，他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字——陆今安。

他的心跳，又一次漏跳了一拍。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讶和一丝隐秘欣喜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们，竟然是同班同学。

前面，苏依朵和她的朋友己经查完班级，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复杂而专注的目光。

陆今安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喧闹的人群从他身边经过，他却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玻璃罩中。

他再次抬头，望向那个即将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一眼惊鸿，并不仅仅是一个短暂的插曲？

故事的开始，原来早己写在了这张分班的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