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牛棚舔伤
陈陌单膝跪地,右手还死死扣着袖袋里的石头。
乱葬岗边上风更大,吹得他后背湿透的衣裳贴在鞭伤上,一抽一抽地疼。
他没动,等那阵刺骨的冷过去,才用肩膀顶着地面,一点点把腿拽出来。
鞋底沾了半块烂泥,甩不掉。
他低头看了一眼,没去弄。
往前爬了两步,手撑在一块凸起的土包上,指节碰到了一根断骨。
他没缩手,借力站起来,继续走。
前面有个黑影,歪斜地趴在地上,是牛棚。
三年前他躲过的地方。
木门只剩半扇,挂着,被风刮得晃。
他走过去,用肩一顶,门轴吱呀响了一声,腐木渣子往下掉。
他侧身挤进去,整个人栽进干草堆里。
草是干的,带着陈年牲口气味。
他躺在那儿,没动,耳朵贴着草堆,听外面雨声。
确认没人追来,才把右臂从身下抽出来。
骨头没断,但一压就胀,像有虫在里面爬。
他咬牙坐起,把湿透的外衣脱了,甩到一边。
背上那道鞭伤裂开了,血混着雨水渗出来,在草堆上印出一块深色。
他伸手去摸里衣夹层,掏出那半块饼。
霉斑更多了,绿得发黑。
他掰下一小角,蘸了点唾液,手指发抖,慢慢抹在伤口边缘。
这是小满教他的,她说蛆虫怕咸,沾了口水就不往里钻。
他咬住草绳,一手按住伤处,一手撕下裤腿布条,一圈圈缠上去。
缠到第三圈,手一滑,布条松了。
他没骂,也没停,重新打结,再绕。
额头撞在地上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最后咬着牙把结死死勒紧。
做完这些,他喘着气靠在草堆上,手指无意识摸到掌心那道旧疤。
三年前,他也在这儿,蹲在角落,舌头舔过眉骨上的口子,血是咸的,皮是腥的。
那时候他不敢睡,怕叔父带人来拖他出去打死。
现在他还是不敢睡,但不是怕叔父,是怕自己撑不到天亮。
肚子叫起来,一声接一声。
他把饼重新包好,塞回胸口。
那里还有一点热,不够暖身子,但能让他记住——还有东西值得留着命去护。
他挪了挪身子,想找更厚的草垫。
***底下硌得慌,起身一看,是牛食槽。
槽底积着灰,边缘木头烂了一圈。
他伸手去抠,想把槽推开,指尖突然碰到底部夹层的缝隙。
他停住。
手指顺着缝刮了半圈,腐木松动,裂开一道口子。
他用指甲撬开,从里面摸出个油纸包。
没破,还裹着一层猪油皮,防潮。
他撕开一角,抽出一张,对着破棚顶漏下的微光看了一眼。
银票。
十两一张,一共十张。
盖着族长私印,红戳清晰。
他没动,也没出声。
盯着那张票看了足足半盏茶时间,才把它塞进里衣最里层,压在那半块饼下面。
外面雨还在下,棚顶漏水,一滴一滴砸在槽边。
他袖子里的石头还在,沉得发烫。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右手五指一张一合,指节发白。
这手三年前砸过人,现在还能砸。
可砸完呢?
砸完他得吃,得喝,得活。
他慢慢把袖袋里的石头掏出来,放在膝盖上。
雨水从棚顶漏下来,滴在石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盯着那水花,仿佛又看见叔父倒下去的样子,脑门上那个洞,血混着白浆往外冒。
他喉咙动了一下。
然后他伸手,把石头重新包进布条,塞回袖袋。
这一次,他没打结,只是把布角塞进夹层,让它不至于滑出来。
他靠回草堆,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叠银票。
硬的,一张没少。
他闭上眼,呼吸慢慢沉下去。
再睁眼时,他己经想清楚了。
现在杀叔父,他能办到。
翻墙,潜房,石头砸头,跟三年前一样。
可杀了之后呢?
村里人会搜他,会扒他身上的东西。
那半块饼会被抢走,银票会被拿走,他会被吊在村口,晒成干尸。
他舔了舔嘴角,血和雨水的味道还在,但没那么咸了。
他低声说:“……现在杀了你,我也得饿死。”
说完,他把身子缩进草堆深处,右手搭在胸口,压着银票和饼。
左脚的破鞋他没脱,湿的,但还能穿。
右臂的伤还在胀,但他能忍。
外面雨声渐小,风也没那么冷了。
他闭上眼,呼吸一长一短,渐渐平稳。
他没睡着,但也没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睁眼,手指在草堆里划了两下,摸出一根干枯的草茎。
虎耳草,小满以前采过,说能止血。
他嚼碎,吐在手心,然后伸手去解腰上的布条。
重新敷药,重新包扎。
做完,他把剩下的草茎塞进嘴里,慢慢嚼。
没味道,但能压住饿。
他靠在槽边,手又滑进袖袋,摸了摸那块石头。
还在。
但他没再拿出来。
他盯着棚顶的破洞,看雨水滴下来,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一滴,两滴,三滴。
他忽然想起小满跑回树影时的样子,手里攥着那半块饼,指甲缝里全是树皮屑。
她没哭,可眼眶红得像要烧起来。
他喉咙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然后他把头埋进膝盖,右手紧紧压在胸口。
银票在,饼在,石头也在。
他得活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