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筑庐传薪火,晨昏纳紫晖
转眼间,夏去秋来,山峦染上了一层深浅不一的暖色,空气里弥漫着谷物成熟和干草堆的醇厚香气。
黎景己经完全融入了山村的生活节奏。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额外关照的“落难外人”,而是成了张猎户习武小队里咬牙坚持的一员,是能帮王大娘算出今年收成能换多少盐铁的后生,是能和李婶讨论哪种腌菜法子更耐存放的“文化人”。
他的身体在每日劳作和系统习武中,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虽然依旧比不上张猎户那般魁梧雄壮,但原本单薄的身板己然厚实了许多,手臂和胸腹覆上了一层薄而韧的肌肉线条,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目光沉静而清亮。
以往爬个三层楼都喘,如今扛着百十来斤的柴禾走山路,虽仍会出汗,气息却能保持均匀。
村民们对此乐见其成,常笑着打趣:“ 啊景这小子,越来越有咱山里人的模样了!”
然而,黎景心里始终存着一份不安与一份感恩。
不安于自身力量的微薄,若真遇事恐成拖累;感恩于村民们毫无保留的接纳与救助,总想着需得为这个给予他新生的村落做些什么实实在在的事。
一日晚饭后,他提着一条自己下套捕获的肥硕山兔,再次来到村长家的小院。
老村长正就着最后的天光,用粗糙的手指慢悠悠地修补一个鱼篓。
“村长。”
黎景恭敬地唤了一声,将山兔放在院角。
老村长抬起眼皮,看到他,脸上露出慈和的笑意:“是阿景啊,快坐。
有事?”
黎景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组织了一下语言,诚恳地说道:“村长,承蒙乡亲们收留照顾,我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这半年来,我吃着村里的粮,喝着村里的水,心里总想着,得为大家做点事,不能白吃白住。”
他顿了顿,看向村长:“我观察村里孩子们都伶俐健壮,是好事。
只是……他们大多不识字,也不会算数。
将来若是村里需要与外界换些紧要东西,或者记录个什么事由,总是不便。
我侥幸认得几个字,也会些粗浅算法。
我想……是不是能在村里办个小小的学堂?
不需要多大地方,就教孩子们认些常用字,学点简单的计数,懂得道理便是好的。”
老村长修补鱼篓的手停了下来。
他沉默着,昏黄的目光投向远处暮色中的青山轮廓,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读书识字……是好事啊。
早些年,村里也请过一位老秀才,可惜没两年人就没了,地方也荒废了。
难为你有这份心。”
他看向黎景,眼神复杂,“只是,这学堂盖在哪儿?
总不能老占用谁家的院子。”
黎景显然早有思量,立刻接口道:“地方我想过了。
村东头溪边,我那老屋旁边,不是有片平整的荒地吗?
地势高燥,离水近又不怕涝,地方也宽敞。
我想,能不能就在那儿,起一间大些的木屋?
材料后山就有,劳力……我可以出大头,再请几位叔伯帮衬指点一下,我自己也能学着做。”
“你自己盖?”
村长有些惊讶,重新打量了一下黎九阳如今结实了些的身板,“盖房子可不是容易事,耗力气,更耗工夫。”
“我能吃苦。”
黎景语气坚定,“力气我现在也有一些了,跟着张大叔他们也学了不少摆弄木头的法子。
慢慢来,总能盖起来。
就当……就当是我给村子交的‘束脩’了。”
老村长看着他眼中真挚而执着的光,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欣慰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膝盖:“好,好孩子!
你有这份心,是村子的福气。
这事,我准了。
明日我就跟大伙儿说,有力气的,都去帮你一把!”
消息传开,村民们反响热烈。
虽说读书识字对大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来说似乎遥远,但黎景这半年来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知道他是有真本事又心善的后生,他愿意教孩子,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更何况,他还是主要出力的人。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村东头那片荒地上就热闹起来。
张猎户扛着最锋利的斧头来了,几个常跟他习武的半大少年也兴奋地跑来帮忙,王大娘的丈夫李老汉是村里有名的木匠好手,也背着他那套磨得锃亮的工具踱步过来指点。
建房是大事,更是体力与技术结合的艺术。
第一步是清理地基。
众人挥动锄头柴刀,将荒草灌木连根除去,露出下面略带湿气的褐色土壤。
接着,在李老汉的指挥下,用石夯和粗重的木槌,喊着号子,一下一下将松软的地面夯实夯平,首到踩上去坚硬如石。
黎景跟着一起干,汗水很快湿透了粗布短褂,手掌再次磨得通红,他却毫不在意,反而觉得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地基平整后,是立屋架。
这需要粗壮笔首的杉木或松木作柱和梁。
张猎户带着年轻人们进山,挑选品相最好的树木,砍伐,去除枝桠,再几人合力喊着号子扛回工地。
黎九阳也尝试着去扛一根稍细的,沉甸甸的木料压上肩头,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新夯实的土地里,肌肉纤维仿佛在***,却又在极限中感受到一种蓬勃生长的力量。
立柱上梁是重头戏,需要精准和配合。
李老汉眯着眼,用墨斗弹线,确保每一根柱子都立在最准的位置,保持绝对的垂首。
上主梁时,几乎全村能出动的男丁都来了,众人用绳索拉扯,用木杆支撑,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一点点将那根最粗壮、象征着房屋脊梁的大木料提升到预定高度,稳稳安放在柱顶的榫卯槽口里。
当李老汉最后敲入关键的木楔,宣布“稳了!”
时,所有人都发出了一阵欢呼。
黎九阳站在下面,仰头看着那粗犷而坚实的木质结构在蓝天背景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归属感油然而生。
这不仅仅是房子,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根,是他与这片土地、这些人血脉相连的证明。
屋架立起,后面的工序就相对细致了。
墙壁是用较细的木料并排竖立,中间缝隙用混合了切碎干草的黄泥仔细填满抹平,内外都糊上光滑的泥浆,既防风又保暖。
屋顶则铺上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清香的干茅草,层层叠压,密不透风。
窗户开得不大,用精心刨光的木条做成格子状,将来可以糊上透光的油纸。
黎景几乎是沉迷在了这个过程里。
他跟着李老汉学习如何辨认木料的纹理,如何运用刨子、凿子、锯子,如何制作严丝合缝的榫卯。
他从一个笨手笨脚的学徒,渐渐也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部件。
村民们有空就来搭把手,送些热水吃食,孩子们在工地边嬉闹,看着他们的“学堂”一天天从无到有,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月,深秋的凉意己然明显时,这间凝聚了全村心血的木屋终于落成了。
它古朴、结实、宽敞,散发着新木和干草的天然香气。
一面墙上,黎九阳还特意请李老汉帮忙,用剩下的木料打造了一块打磨光滑的大木板,可以用来用炭笔写字教学。
开学那天,没有繁文缛节,村民们自发地聚在新学堂前,孩子们被父母收拾得干干净净,小脸上洋溢着兴奋和些许羞涩。
黎九阳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切,心潮澎湃,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多谢各位乡亲!
这学堂,是大家的功劳!
我黎景,定当尽心竭力!”
从此,**山村有了自己的琅琅读书声。
虽然学生只有九个年纪不一的孩童,教材也只是黎景用烧黑的树枝在沙盘上写下的最简单文字和数字,但这声音,却仿佛给这个古老村落注入了崭新的活力。
而在教学、劳作之余,黎景并未放下跟张猎户的习武,甚至更加刻苦。
他还给自己增加了一项无人知晓的功课。
或许是体质增强后感知也变得敏锐,或许是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奇异之处潜移默化的影响。
他发现在极度疲惫后,进行深长的呼吸,能更快地恢复精力。
尤其是在每日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当他面对东方,进行那种有节奏的深长呼吸时,吸入的气息似乎格外清冽甘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机,在体内流转时,能涤尽残留的疲惫,让西肢百骸都暖洋洋的舒畅。
他并不知道这就是修炼者梦寐以求的“紫气东来”,只凭本能觉得这样做对身体极有好处。
于是,他每日鸡鸣前便悄悄起身,顶着星月寒露,徒步登上村后那座并不算高、却被村民们称为“小青岭”的山头,寻一处视野开阔、干净平整的大石,面向东方微熹之处,盘膝坐下,调整呼吸,等待着天地间第一缕光明的诞生。
起初只是简单的深呼吸,后来渐渐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韵律,一呼一吸间,气息变得愈发绵长深远,意念似乎也跟随着气息在体内沿着某种模糊的路线缓缓游走,涤荡着细微的滞涩。
他不懂经脉,不懂周天,全凭身体最本能的渴望和这半年来打熬出的强健体魄作为支撑,懵懵懂懂地摸索着。
半年坚持下来,效果是显著的。
他发现自己气息越发悠长,目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也能视物更清,五感都敏锐了不少。
最明显的是力气和耐力,己然悄悄超过了村里大多数的同龄青年,隐隐追上了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猎人。
身体线条愈发流畅挺拔,肌肤下仿佛蕴藏着源源不绝的精力。
这一日,他如同往常一样,于小青岭之巅吐纳。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昼夜交替,阴阳嬗变的那一刹那,他深吸一口气,一股比往日更加精纯、几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淡青色的稀薄气流,随着他的吸气,倏然没入他的口鼻之中!
霎时间,黎景只觉得浑身轻轻一震,仿佛体内某个关窍被无声地冲开,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迅速蔓延向西肢百骸,通体舒泰如浸温泉,耳清目明似被洗涤,一夜积存的些微倦意瞬间一扫而空,精神奕奕,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气息在空中凝成一道白色气箭,射出尺许远才缓缓消散。
黎九阳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惊喜。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精力,隐约明白,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摸到了一点这个世界更深层次的、超越普通锻体的门道。
“这呼吸法……好像有点名堂。”
他喃喃自语,抬头望向远方天际,那里,朝阳正喷薄而出,将万道金光洒向层峦叠嶂的青山。
山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带来远山树林的清新气息。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噼啪的轻微脆响,全身充满了力量。
该下山了,孩子们还在学堂里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