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节课是物理。
物理老师是个说话慢悠悠的老头，语调平缓得像一条直线，配合着窗外暖洋洋的日光和黑板上那些抽象的公式符号，简直是天然的催眠曲。
我强打着精神，试图跟上思路，但眼皮还是不争气地开始打架。
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视线也开始模糊。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放弃抵抗，准备和周公会面时，胳膊肘突然被一个硬硬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
偏过头，看见林清妍若无其事地将她的钢笔收回，目光依旧专注地盯着黑板，仿佛刚才那个小动作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知道不是。
我的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有点痒。
她……是在提醒我？
前世的她，别说提醒我上课别睡觉，就算我高烧四十度躺在床上，她也未必会多看一眼。
这种细微的、带着一点点善意的举动，出现在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出现在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冰冷离婚之后，显得格外突兀和不真实。
我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黑板上那些令人头疼的电路图。
可心思，却再也无法完全集中在课程上了。
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瞥向身旁。
她听课的样子很认真，背脊挺得笔直，偶尔会微微蹙眉，然后用那支碰过我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要点。
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她侧脸柔和的线条，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显得根根分明。
安静，美好，带着书卷气的少女感。
这和记忆中那个在闪光灯下游刃有余、在豪宅里冷漠疏离的女人，几乎无法重叠。
难道，重生的不仅仅是我？
还有她全部的记忆？
如果她记得一切，记得我们那场失败的婚姻，记得我的冷漠和最终提出的离婚，那她此刻这些细微的举动，又意味着什么？
是愧疚？是想要弥补？
还是……仅仅出于同桌之间最基本的礼貌？
无数的疑问像泡泡一样在我脑海里翻涌，却找不到答案。
我只能按捺住所有的困惑和那一丝不该有的悸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物理课终于在催眠的氛围中结束。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教室里如同炸开的锅，充满了活力和喧闹。
我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那个……” 旁边传来林清妍的声音，比之前两次开口，似乎少了一丝迟疑，但依旧很轻。
我转头看她。
她手里拿着物理笔记本，指尖微微用力按在纸页上，目光却没有看我，而是落在桌面上，像是在研究木头的纹路。
“刚才物理课，第三章第二节的那个并联电路等效电阻公式，我有点没太听懂，你……记了吗？”
她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故作镇定的询问。
我的心跳，再次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她没听懂？ 开什么玩笑！
前世她虽然进了娱乐圈，但学生时代一直是学霸，理科尤其出色，怎么可能被一个简单的并联电路难住？
这借口，找得未免太蹩脚。
她是想……主动和我说话？
我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清澈的黑色里找出些许端倪。
但她掩饰得很好，除了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看不出其他。
周围的喧闹仿佛成了背景音，我们之间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翻到对应那一页，递了过去。
“这里，我记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笔记上，似乎真的认真看了几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将笔记本还给我。
“谢谢。” 又是一阵沉默。
她似乎没有立刻结束对话的意思，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课本的一角，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我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想知道，这蹩脚的借口之后，她到底想做什么。
“苏涵。”她再次开口，声音更低了，几乎要淹没在课间的嘈杂里，“中午……你一般去哪里吃饭？”
来了。 我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食堂。或者校外的小面馆。”
“哦。”她应了一声，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要不要一起去食堂？我……我对新学期食堂的窗口还不太熟悉。”
说完这句话，她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像一颗渐渐成熟的粉色草莓，暴露在空气中。
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主动邀请我一起吃午饭？
前世的林清妍，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高中时期，她虽然不像后来那样冷若冰霜，但也自带一种清冷气场，很少主动与男生接触，更别提共进午餐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事情。
而现在，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她先是提醒我不要睡觉，接着用问问题做铺垫，最后发出了午餐邀请。
这一连串的操作，如果发生在前世，足以让我欣喜若狂，觉得是上天眷顾。
但现在，经历过那场彻头彻尾失败的婚姻，我的心像是被一层坚冰包裹。
她的主动，非但没有让我感到喜悦，反而激起了更深的警惕和疑惑。
她到底想干什么？ 弥补？挽回？
想到民政局前她那哽咽的“对不起”，和此刻她微红的耳根，我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有那么一丝丝冰层，在悄然松动。
但更多的，是理智的抗拒。
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那种等待、期盼、最终被冷漠吞噬的感觉，一次就够了。
我看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的眼神，那眼神干净得让人不忍心拒绝。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
不过是吃一顿饭而已。
既然重生了，总要面对。
我倒要看看，她这出戏，打算怎么唱下去。
“可以。”我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第四节课后，教室门口等。”
听到我的回答，她像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浅浅的涟漪。
“好。” 她应道，随即迅速转过身，拿起下节课的英语书，假装认真地预习起来，只是那泛红的耳根，依旧没有消退。
我看着她的侧影，心里那潭沉寂的湖水，终究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午餐约定，搅动得泛起了波澜。
林清妍，重来一次，你主动靠近。
而我，苏涵，绝不会再像前世那样，轻易地将一颗心，双手奉上任你拿捏。
这顿午饭，就当是…… 重启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试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