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清妍很快从食堂回来了，手里除了她自己的饭盒，还多了一个一次性餐盒和一杯封着口的热豆浆。
“皮蛋瘦肉粥，食堂今天只有这个。”她把粥和豆浆放在我桌上，动作自然得像做了无数次，“豆浆是热的，趁热喝。”
我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粥和豆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晌才低声道：“谢谢。”
“快吃吧。”她回到自己座位，打开饭盒，安静地开始吃自己的午餐。
粥熬得软糯咸香，热豆浆顺着食道流下，温暖了有些发冷的身体。
我小口吃着，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她专注吃饭的侧影。
教室里陆续有吃完饭的同学回来，看到我们这一幕，难免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尤其是看到我桌上那明显是林清妍帮忙带回来的粥和豆浆时，几个男生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没有理会，她也恍若未觉。
然而，流言蜚语却像无形的风，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下午第一节课间，我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几个男生嬉笑的声音。
“……真没想到啊，林清妍居然看上苏涵那小子了？”
“就是，还给他带饭？我昨天还看到他们一起淋雨跑回去，靠得那叫一个近！”
“啧啧，冰山美人这是融化了吗？苏涵有什么好的？学习一般，长得也就那样……”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长处’呢？哈哈……”
刺耳的笑声和充满恶意的揣测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我的脚步顿在原地，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一股怒气混合着一种难言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若是前世，听到这样的议论，我或许会自卑，会愤怒，会觉得自己果然配不上她，连累她被人非议。
但现在，我更多的是感到一种冰冷的怒意。
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他们用如此轻佻肮脏的言语谈论她。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
里面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三个男生看到我，脸上瞬间闪过尴尬和一丝慌乱。
“继续说啊。”我靠在门框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声音却带着冷意，“怎么不说了？”
为首的男生强自镇定，梗着脖子道：“我们说我们的，关你什么事？”
“议论我，当然关我的事。”我扯了扯嘴角，“至于议论林清妍……你们配吗？”
我的目光在他们脸上逐一停留，那里面没有属于这个年纪少年的冲动易怒，只有一种经历过世事沉淀后的冷冽和压迫。
那三个男生被我看得有些发毛，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谁……谁议论她了！我们走！”为首那个色厉内荏地嚷了一句，三个人灰溜溜地从我旁边挤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胸口那股郁气仍未消散。
流言果然还是来了，而且比想象中更快，更不堪。
回到教室，林清妍正在低头写作业，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但我注意到，她握笔的手指有些用力，唇线也抿得比平时紧。
她听到了？还是感受到了那些异样的目光？
上课铃响起，我坐回座位。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我却有些心神不宁。
下午第二节课后，是自习课。
我感觉胸口有些发闷，便起身想去天台透透气。
教学楼的顶层天台平时很少有人来。
我推开沉重的铁门，带着凉意的风瞬间扑面而来，吹散了心头的些许烦躁。
我走到栏杆边，看着楼下操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和远处城市的轮廓，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看到林清妍也走了上来。
她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校服外套被风鼓动，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天台上很安静，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许久，她向前走了几步，站到我身边的栏杆旁，目光也投向远方。
“那些话……”她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依旧清晰地传到我耳中，“你不要在意。”
我侧头看她。她的侧脸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眼神却很坚定。
“我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倒是你，被那样议论……”
“我习惯了。”她打断我，语气很淡，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平静，“以前也有，只是没这么……难听。”
她顿了顿，转过头来看我，眼睛像被水洗过一样清澈：“而且，比起那些话，我更不想看到的，是你因为我的原因，被卷进来，受到伤害。”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和……歉意？
我的心猛地一颤。
所以，她果然听到了。
她不仅听到了，还在担心我？
前世，她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何曾担心过我是否因她而受到非议？
巨大的反差让我一时失语。
风更大了一些，吹得她的头发有些凌乱。
她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苏涵。”她又叫了我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能不能试着，重新认识一下？”
不是弥补，不是挽回。
而是……重新认识。
抛开前世那场失败婚姻的阴影，抛开那些沉重的记忆，只是作为十七岁的苏涵和林清妍，重新开始。
我看着她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期盼，和那深处不易察觉的紧张，之前筑起的所有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嘴里的薄荷糖早已融化，但那清凉的感觉仿佛还萦绕在舌尖。
雨中的奔跑，食堂的维护，感冒时的药和糖，还有此刻天台上，她迎着风，认真地说“重新认识”。
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重活一世，或许我不该被前世的阴影困住。
或许，我真的应该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看着她的眼睛，许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有千钧重。
我看到她眼底瞬间迸发出的光亮，像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烟火，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轻松而明媚的笑容。
不再是极浅极淡的弧度，而是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
这一刻，我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天台风大，吹得我们衣袂翻飞。
我们并肩站在栏杆前，看着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没有说话，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前路或许依旧未知，流言或许不会停止。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重生的青春里，我们选择了走向彼此，而不是背道而驰。
这感觉，似乎……还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