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狱之痛冰冷的雨水像细密的针尖,扎在沈清秋***的脖颈和手臂上,
带来一阵阵寒入骨髓的战栗。市第一监狱那扇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沉重得如同合上了她人生的一个时代,彻底隔绝了她五年的青春和所有鲜活的气息。
她站在雨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过了好几秒,
才缓缓吸了一口混杂着泥土和汽车尾气的潮湿空气。肺叶传来一阵铁锈般的涩痛,提醒着她,
这副身体早已不是从前。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进去的时候,
她还是那个被傅斯年捧在手心,不谙世事、眼里有光的沈家大小姐。出来时,家破人亡,
孑然一身,只剩下这身入狱前穿的、如今已显得空荡荡、样式过时的连衣裙,
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她没通知任何人。那个曾经围满她的世界,
早在傅斯年亲手将她送进监狱的那一刻,就彻底分崩离析了。父母在她入狱后一年内,
因受不了打击和流言蜚语,相继抑郁而终,家产也被虎视眈眈的亲戚瓜分殆尽。这世上,
早已没了等她的人。她拢了拢根本无法御寒的单薄衣袖,沿着监狱外墙满是苔藓的潮湿墙面,
一步步走向远处那个模糊的公交站牌。雨水顺着她枯黄打结的发丝流下,模糊了视线。
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象征着耻辱与痛苦的地方,找个最便宜、最阴暗的角落蜷缩起来,
然后再想想,这副被牢狱生活摧垮的身体,还能做点什么来苟延残喘。
就在她几乎要走过那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宾利慕尚时,车门却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无声地滑开,溅起的浑浊积水精准地打湿了她本就湿透的裙摆和***的脚踝,
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2 重逢的冷漠车窗降下,
露出一张她刻骨铭心、即使在最深的梦魇中也无法忘却的脸。傅斯年。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
五年的时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更冷峻、更迫人的上位者气势。
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每一处细节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矜贵与疏离。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有些碍眼的陌生人。而他的臂弯里,
依偎着一个年轻娇俏的女人。那女人穿着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到每一根睫毛,
眉眼间带着一种被宠坏了的、天真又残忍的神气。她正好奇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沈清秋,如同在观赏一件不合格的残次品。
沈清秋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捏,
痛得她几乎要弯下腰去,才能缓解那股几乎让她窒息的痉挛。沈清秋,傅斯年开口,
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有半分温度,像是淬了冰,等你半天了。她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不出任何声音。等她?为了什么?
是为了亲眼看看她如今有多狼狈,来验证他的胜利成果,还是为了再来补上致命的一刀,
让她彻底死心?傅斯年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应,
他的目光在她苍白消瘦、几乎脱相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淡漠地移开,
说出了那句她即使在监狱最黑暗、被病痛折磨的噩梦里,
也不曾想象过的残忍:这是林薇薇,我的未婚妻。以后,别再来纠缠我了。纠缠?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捅进了沈清秋的心口,还在里面残忍地转动了一下。
她为了他,顶下了那个所谓的商业泄密罪,
在法庭上面对所有确凿的、指向他的证据和汹涌的指责,一言不发,
像个哑巴一样认下了所有罪名。只因为他在探视时,隔着玻璃,紧紧握着话筒,红着眼圈,
用那双曾经盛满她倒影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对她说:清清,你委屈一下,只是走个过场,
我很快就能打通关系救你出来。等你出来,我们就结婚,我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
她信了。像天下最蠢的傻瓜,信了。她用五年牢狱之灾,葬送了父母的健康和性命,
换来了他的平步青云,换来了他佳人在怀,
换来了他一句轻飘飘的、带着施舍与警告意味的别纠缠?林薇薇依偎得更紧了些,
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在他身上,声音娇滴滴的,带着胜利者独有的炫耀:斯年,
她就是那个替你坐牢的女人啊?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脏兮兮的。
她不满地晃了晃傅斯年的手臂,语气带着撒娇的抱怨,走吧,这里好脏,空气都是臭的,
我新做的裙子都要被淋湿了。傅斯年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安抚,动作熟练而自然。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沈清秋身上,像是完成某种不得不做的任务般,
从昂贵的皮质钱夹里抽出一张支票,漫不经心地递出车窗。这笔钱,
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拿着它,消失。他的语气,像是在打发一个讨嫌的乞丐。
支票被雨水迅速打湿,边缘翘起。沈清秋看着上面那一长串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零,
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开始很小,带着胸腔不正常的震动,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
混合着哗啦啦的雨声,显得格外凄厉刺耳。她笑着,伸出手,
却不是去接那张象征着侮辱的支票,而是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一挥!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甚至短暂地盖过了喧嚣的雨声。不是打在傅斯年那张冷漠的脸上,
而是狠狠扇在了正蹙着眉头、一脸嫌弃看着雨水的林薇薇那娇嫩的脸颊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薇薇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爆发出尖锐的哭叫声。傅斯年的脸色瞬间沉下,
眸子里翻涌起骇人的风暴,周身气压骤降。沈清秋收回了***辣刺痛的手,
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但她的背脊,却在五年后第一次挺得笔直,
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宁折不弯的芦苇。她看着傅斯年,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焚尽一切的灰烬和滔天的恨意。傅斯年,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快意,这五年,我就当喂了狗。
她看也没看那张飘落在地、瞬间被泥水玷污的支票,转身,一步一步,蹒跚却决绝地,
走进了茫茫雨幕深处,将那对男女和他们代表的肮脏世界,彻底抛在身后。
傅斯年盯着她消失在雨中的、瘦削而孤绝的背影,搂着哭哭啼啼、不停咒骂的林薇薇,
眼神晦暗不明,深不见底。3 生存的挣扎沈清秋用身上仅有的、出狱时发放的微薄路费,
租下了城市最边缘、最破旧的一栋筒子楼里的小单间。房间里终年不见阳光,墙壁斑驳脱落,
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劣质消毒水混合的怪味。但她不在乎。这里反而让她有种扭曲的安全感。
黑暗,肮脏,正好匹配她的人生,和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她需要活下去。
这个念头并非源于对生命的热爱,而是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不甘与恨意。至少,
在傅斯年和他那个所谓的未婚妻还光鲜亮丽、幸福美满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她不能先倒下。她得像一根刺,哪怕微不足道,也要固执地存在着。
她开始像一具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运转,同时打着三份工:天不亮就去喧闹肮脏的餐馆后厨,
洗堆积如山的、沾满油污的碗盘,
冰冷刺骨的水浸泡着她满是冻疮的手;傍晚拖着疲惫的身体赶到乌烟瘴气的酒吧,当清洁工,
擦拭满是酒渍和污秽的地面与洗手间,
忍受着醉汉下流的调笑和领班刻薄的挑剔;凌晨再到寒气逼人的早市,
帮人搬运沉重冰冷的蔬菜箱筐,直到天色微明。
高强度的工作、长期的营养不良以及内心深处无法愈合的创伤,像三把无形的锉刀,
日夜不停地磋磨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健康。咳嗽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从一开始的干咳,
到后来带着沉重的痰音,咳到后来,用来捂住嘴的、洗得发白的旧手帕上,
总会沾染上刺目惊心的、点点猩红的血迹。一起在后厨洗碗的、心肠不错的胖大婶看不下去,
偷偷塞给她几百块钱,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闺女,去看看吧,
这咳得……不像个小毛病啊。你还年轻,别把身体拖垮了。沈清秋摇了摇头,
沉默地把钱推了回去,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她没钱,也不想治。活着对她而言,
早已不是恩赐,而是一种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凌迟。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
都带着沉重的痛苦和回忆的折磨。死亡,或许是一种仁慈的解脱。直到那天凌晨,
在早市搬运一筐沉重如石的土豆时,
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咳嗽伴随着胸腔撕裂般的尖锐疼痛袭来,
她眼前一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便直接晕倒在了潮湿肮脏、布满烂菜叶的地面上。
4 绝症的宣判再醒来时,鼻尖萦绕着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入眼是惨白得令人心慌的天花板。是好心的蔬菜摊主看她可怜,
把她送来了这家拥挤嘈杂的公立医院。
穿着洗得发旧的白大褂的医生拿着厚厚的化验单和影像报告,眉头紧锁,
语气沉重得如同宣判:沈小姐,你……你的家属呢?需要通知他们过来。
沈清秋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脸色比身下洗得发黄的床单还要苍白透明,
她轻轻地、坚定地摇了摇头。家属?她哪里还有家属。医生看着她孤零零的样子,
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怜悯与无奈:你的情况……非常不好。肺癌,晚期。
而且肺部有多个转移灶……他顿了顿,翻看着病历,带着疑惑,
而且……你的体检报告显示,你只有一个肾脏?另一个是先天缺失还是……
沈清秋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灰色的阴影。是了,另一个肾,
在她入狱后不久,因为一场意外的、突如其来的监狱斗殴,被钝器击中腰部,
导致肾脏破裂大出血,最后被紧急摘除了。现在想来,那场看似偶然的斗殴,
发生的时间点何其巧妙,
那些围攻她的女犯眼神凶狠却又带着某种被指示的麻木……又何尝不是傅斯年为了永绝后患,
怕她出来之后,还会用曾经为他付出的一切包括那个被设计拿掉的肾来纠缠他,
所以提前夺走了她可能用来谈判的筹码吗?心已经痛到彻底麻木,
反而感觉不到一丝波澜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还有多久?她问,
声音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天气预报是否下雨。医生斟酌着用词,
语气艰涩:如果积极进行化疗、靶向治疗,或许……能争取半年到一年。但如果放弃治疗,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最多三个月。我放弃。沈清秋没有任何犹豫,
仿佛在决定今晚吃什么一样简单干脆。治疗意味着更多的痛苦、屈辱和金钱的浪费,
她不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还要躺在冰冷的医院里,闻着这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道,
赤身裸体地接受各种仪器的审视和折磨。她办理了简单的出院手续,
用身上仅有的、皱巴巴的零钱,去药店买了几瓶最便宜的去痛片。剩下的时间,
她不想浪费在无谓的挣扎上。她开始有意识地、冷静地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其实也没什么可安排的,无非是那点藏在袜子底下、微薄得可怜的积蓄,
看看够不够买一块最便宜的、无人问津的墓地,或者,
干脆把骨灰撒进城郊那条浑浊的江里也好,落得个干净。5 旧物的焚毁在一个寒冷的夜晚,
她缩在冰冷的房间里,
翻出了藏在墙角一个小铁盒里的一些旧物——一枚已经严重褪色、甚至有些发黑的银质戒指,
是傅斯年当年用第一个月全部工资买给她的,他曾说这是永恒的承诺
;几张边角磨损、泛黄的照片,上面她和父母笑得幸福而灿烂,
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天堂;还有一本薄薄的、封面是星空图案的日记本,
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她入狱前那些天真愚蠢、满是粉红泡泡的少女心事,
字里行间全是斯年两个字。她找来一个破旧的铁盆,
将这些承载着她所有爱与痛、青春与幻灭的物件,一样样决绝地丢进盆里,
然后用颤抖的手划燃火柴,看着橘红色的火苗猛地窜起,将它们贪婪地吞噬、卷曲、焦黑,
最终化为一片虚无的灰烬。烧到那张她和傅斯年在大学校园里银杏树下合影时,
她的手停顿了片刻。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温柔清澈,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