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救出订有婚约的太子,我被大火烧得容颜尽毁。太子登门致谢,
同时求娶我庶妹婉佳为侧妃。他态度诚恳:“孤最爱婉仪那张芙蓉面,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
婉佳面貌肖似,看着她,就好像又看到了婉仪。”太子立誓,保我正妃之位不变,他日登基,
亦会册我为后。闻讯时,圣手琳然正在为我换药。她说,再有半月,我就会恢复如初,
不会耽误婚期。我对镜浅笑:“师父,你医术高超,索性帮我换张脸。”1大火蔓延时,
我到处寻找太子哥哥。八岁那年,萧世琦在城郊马球会上,跪求皇上赐婚。众人都赞叹,
郑婉仪好福气,嫁得崔德妃之子,二皇子萧世琦气宇轩昂、文武双全,
早就是皇上心中的太子人选。他们话音刚落,皇上果然册了德妃为大梁皇后。皇上说,
中宫虚位多年,也该有个主子了。紧接着,萧世琦就被立为皇太子。
崔皇后与我母亲郭夫人是手帕交,素来亲厚,见儿女结缘,喜不自胜,
赐了我数不清的金珠首饰。萧世琦亦对我情深一片。只待我及笄,迎入东宫。今年春天,
崔皇后让人订下婚期,为庆祝好事将近,她特地命人在杏园设宴,丝竹盈耳,通宵达旦。
不料,入夜后,有宫人火折落地,掉进酒坛,大火迅速吞没了杏园。
皇后叫来御林军转移女眷。我已经喝得半醉,看到满眼的金蛇狂舞,
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到太子。一直找到鱼池边的杏烟阁,
我才听到他狂怒的声音:“哪个畜生把门锁了!来人,快救孤出来!”我定睛一看,
果然门外挂着把大铁锁。风卷着火蛇,燎焦了我的裙边。我从地下拣起块石头,
拼命砸着铁锁,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我满手鲜血,把门扇推开。太子已倒在地下,
昏迷不醒。我什么也顾不上,一个劲把他拖拽到鱼池边,浸入水中,扑掉他满身烈焰。
就在此时,一个火球落到我头上,轰然炸开,点燃了我精心梳好的高髻和满身绫罗。
大火被扑灭后,太子感激涕零:“婉仪妹妹,救命之恩,我当永铭在心!”话是对我说的,
眼睛却没看我。不能怪他,抹着黑药膏的脸庞坑坑洼洼,还有几处露出了皮肤下的鲜红血肉,
我自己都不敢照镜子。婚期在即,他亲自来送聘礼。东海产的珊瑚树、夜明珠,
千珍阁制的翡翠步摇、猫眼石耳铛,样样珍奇耀眼。崔皇后之母,出自江南巨商。
高家富可敌国,出手一向大方。谢过救命之恩,又定下五月初六的婚期,
外间人人都赞太子是个信人、痴心不渝。而太子垂下眼帘,对我父相说道:“郑相,
孤与婉仪青梅竹马,心心念念都是她那张芙蓉面,可叹水火无情,婉仪已面目全非。前两日,
偶遇二小姐婉佳,与婉仪的容貌倒有几分相似,孤看着她,就好象看到了旧日的婉仪。
”父相重重放下茶碗,道:“婉仪又没有死。”太子叹:“以后,她还如何出来见人应酬?
大小宫宴、命妇晋见,东宫总得有个女眷主事。”父相更加不悦:“这么说,殿下娶回婉仪,
也只会雪藏深宫,给她个有名无实的空头衔罢了。”“绝非如此。太子妃的名份,
永远都是婉仪的,将来,孤登基为帝,奄有天下,她亦会成为大周的皇后,母仪天下。
”太子急切解释,“孤可以对天发誓!”“在你眼里,她都不配出来见人了,谈何母仪天下?
”我大哥忍不住抢白他。太子权势熏天,大哥只是个小小的京兆尹,偏能不平而鸣,
不愧与我一母所生,骨头刚硬。“这么说,太子想纳婉佳为妾?”母亲冷冷质问。“不是妾,
是侧妃。”太子郑重其事,“请郑相和夫人放心,婉佳不过是个替身,是婉仪的影子。
孤心中最爱的女人,永远都是郑婉仪。”影子?藏身屏风后的我,在心里呵呵冷笑。
若不是那天我亲眼看见婉佳从杏烟阁外仓皇逃走,我差点就信了。太子被熏昏过去的时候,
婉佳就躺在他身后的床上,衣冠不整。等我撞开门,她吓得掩面而逃,但仍被我窥见模样。
她偷穿我的衣服,趁醉勾引太子。那一刻,我也曾犹豫,到底救不救萧世琦。可八年来,
两小无猜的温存情意,积有尺厚的书信往来、诗词酬唱,也绝不是假的。所以,
我才拼了命把他拖进鱼池扑救。太子哥哥他不知道,看到婉佳的那一刻,我就悔婚了。
相府嫡女,才高貌美,世人眼中清冷的高岭之花,眼里根本揉不得沙子。救他一命,
权当偿还八年情债。甚至,在听到太子跟父相求娶庶妹时,我还有点开心。负心人不是我,
我无憾,亦无悔。2我折回内院,好落个耳边清静。当面与萧世琦对质又如何?迎娶侧妃,
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体,他只需跟崔皇后讨个口谕,就能让婉佳入宗籍。今天来相府,
也不过是装模作样通知一声,算给郑家一个面子。琳然师父正在书房调药,手抖得像筛子。
她一边添药,一边心疼不已:“竟用掉我这么多灵药,差一点,
把为师南医门库存的老本都用光了。”“幸好药效非凡,再有十日,婉仪,
你的容颜就能恢复如初,不会耽误婚期。”我恳求:“师父,你医术如神,干脆帮我换张脸。
”“啊?大小姐你长得已经够美了,再美就会倾国倾城。”“我就是要倾国倾城。”换脸术,
根本难不倒我师父。只不过,她自己对皮相之美毫不在意。她原本是凤南国的皇后,
因为倾心医术,自毁容颜,甘心宫斗失败,被废了后位,隐居深山,才成为神医圣手。
师父一直说,女人要搞事业才有未来,想靠皮相征服男人,是最没出息的念头。
自己双脚能攀登的天梯,为什么非要附在男人身上攀爬?这个时代尽管不公平,
可也有女官、女商、女将军。容貌毁了又如何,我满腹诗书谋略还在。只不过,
我还是年轻女儿家,正值青春,仍贪漂亮。太子喜欢过的那张脸,我干脆拱手让给婉佳,
自己换一张更好的。师父答应尽快施术。我喜不自胜,持笔画了好多张美人图:“这张如何?
”“媚眼如丝,尖下巴薄嘴唇,分明是个狐媚相。”我赶紧换一张:“这个丹凤眼、樱桃嘴,
美艳无匹。”“呸,哪来的妖姬。”画了又画,师父才拍板:“这张眉淡如山、星眸高鼻,
颇有上位者威仪,配得上你相府嫡女的身份。”落了笔,我挂上面纱,进花园闲逛。
好巧不巧,迎面遇见婉佳。她穿着跟我一样的浅青色窄袖交领襦裙,下配百褶绣花罗裙,
腰间束着鹅黄色丝绦,外罩深青披帛,举止笑貌,无一不在模仿我。从前,
我只嘲笑她是东施效颦。经了杏园里的事,我才知,自己太大意。“大姐姐,
太子急着娶我进东宫,定了五天后的吉日,一不小心,抢了大姐姐的风头,
还请大姐姐勿要怪罪。”我态度温蔼:“我不怪罪你。太子说,他只拿你当我的影子。
”“这些年,辛苦你模仿我,天天都要穿三寸高的厚靴子,脸上贴胶条、刮腻子,
整得你亲娘都认不出。”“对,我可是忘了这茬,你娘以前是我母亲房中婢女,
靠偷我母亲的衣裳去爬相爷床,才有了你。你跟你娘有样学样,不愧是她孝顺女儿。
”她脸上肌肉抽搐,双目喷火:“谁说我是你的影子?郑婉仪,你也不照照镜子,
你现在还有个人样吗?就算你当了太子妃,也只能一辈子躲在我的影子里!”“好啊,
那我们就看看,到底谁是谁的影子?我问你,你敢把自己这张脸洗干净入东宫吗?
”她咬唇冷笑:“不管我顶着谁的脸,太子都不可能跟你这毁了容的丑女人同床共枕。
等我生下一男半女,你的苦日子就……”她话还没说完,眼角正好看见萧世琦举步入园,
立刻变回了往日的畏缩模样。她捂着脸,往后倒退两步,跪在地下,
哭得梨花带雨:“大姐姐,我不过是跟你借件首饰添妆,你就当众毒打我,骂我抢走太子。
你被烧成这个样子,太子并不嫌弃,还娶我当你的影子,可你竟不愿给太子面子!
”萧世琦皱眉望着我:“婉仪,不料你如此善妒!我也是思念你旧日音容,让婉佳入宫,
与你共效女英娥皇。”“她出嫁在即,来不及置办嫁妆,你那件搁置多年的嫁衣,
不如送给她,略表姐妹情意。婉佳为你当影子,这是多大的牺牲,她都没说委屈,
你却跟她反目。”我在面纱下冷笑一声:“萧世琦,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从赐婚那年起,我就亲手缝制嫁衣。衣袍上百鸟朝凤,每只鸟都是我一针一线绣出,
只有太子妃与皇后、王妃能穿,你竟要我送给郑婉佳?”“不送就不送。”他越发不满,
“孤会召集百名绣娘,日夜为婉佳赶制嫁衣。妒妇!若非你救孤一命,孤定与你解除婚约!
”我从牙缝里迸出来几个字:“好,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他冷笑:“孤才不后悔,
除了孤,谁还会心生怜悯,迎娶你这个丑八怪?”我正要拂袖离去,又掉转身子,
走到婉佳面前,狠狠给她两个大耳光。“你刚才诬陷我打你,我不能白担了这虚名。
”“这两巴掌,是补给你的!”3三日后,正逢宫宴。上次的火灾让人心有余悸,皇后吩咐,
把宴席设在玄燕池的画舫上。人人以为我毁容,失了太子欢心,不会来赴宴。
我偏涂抹了一脸乌漆漆的膏药,登上了皇上皇后和太子乘坐的双层画船。
我要亲口求皇上解除婚约。萧世琦薄情寡义,不配娶我为妃。我刚到船边,
太子身边的婉佳一眼看见我,赶紧催人解缆。太子明明看到了我,却像没看到一样。
明天才是婉佳入东宫完婚的日子,她竟已提前与太子出双入对,在宫宴上秀起恩爱。
船夫一篙撑开碧水,画舫如箭射出,离岸丈许。我毫不犹豫,提裙轻轻一跃,稳立于船头。
湖上画舫中,小侯爷小郡主们看到,齐齐叫了一声好。我外祖四代将族,
我母郭夫人少年为将,曾斩将搴旗、逼退上万敌军。这点轻功,在郭家根本不够看的。当年,
萧世琦亦曾慕我武艺。马球场上,我一身紫衣,长杆飞舞,连成年女子也比不上。赐婚后,
我听他谆谆劝告,弃武习文,不过三年,诗文就传遍大江南北。我仍然是我。强得可怕的我。
不过失了那张吹弹可破的嫩脸,他就弃我如敝屣。皇上忍不住,也喝了一声彩。当年,
他还是宁王的时候,曾跟我外祖父一道北征,对令行禁止、威震漠北的郭家军赞不绝口。
“大姐姐,我还以为,你怕人耻笑,今天不会来赴宴。”婉佳目光闪烁地解释,
嘴角藏不住那丝讥嘲。“我为何要怕人耻笑?旁人又为何要耻笑于我?”我厉声训斥,
“我的脸是救未婚夫受伤的,又不是跟人偷情才出的事,有什么可耻?”“身为郑家嫡女,
临危之际,我奋不顾身,火中救人。”“于情,我不负太子,既结白首之盟,
便托死生之义;于理,我不愧郑家庭训,宁舍生取义,不苟且偷生;于义,我不枉世家之女,
上敬天地,下忠君父,为保护皇嗣肝脑涂地。”“这些伤疤,是我的荣耀,我的勋章,
我忠于大梁的证明!”“你一副婢妾姿态,只知以色侍人,不通大义,不明道理,
怎配入主东宫?除非,东宫之主也与你是一丘之貉!”萧世琦的脸红了又白,
却不好当众斥责我。崔皇后赶紧转圜,微笑了道:“婉仪,太子娶侧妃的事,
办得有些着急了,也难怪你生气。”“不过,太子妃仍然是你,婉佳能进东宫,
也是仗了她和你有几分肖似,这反而证明,太子心里只有你一人。”我望着那张熟悉的笑脸,
分明看见她眼底的寒意。我自幼唤她“姨姨”,真当她是个慈爱的长辈。但她的言行,
还是太落痕迹。当年萧世琦求娶我,是她授意。因为我外祖家军功赫赫,我祖父家满门公侯,
郭家、郑家的子弟遍布京城。崔家自北齐来归,根基很浅。崔皇后母亲又是商贾女。
她顶着庶女的身份,选秀入宫。若非倚我母亲为外援,
她哪里能对付得了宫里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平安生下二皇子?如今,她中宫之位稳了,
便不把郭家、郑家放在眼里。“皇后,当日太子求赐婚,曾当众许臣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婚约未履,太子已准备另娶新人。”“臣妾甘心让出太子妃之位,与太子一刀两断,
从此是路人。”4“什么?”萧世琦满面怒容,“你要抗旨?”我跪倒在皇上面前,
眼神坚定:“臣妾愚钝,自幼蒙圣上赐婚,荣宠备至。然,臣妾福薄命浅,还未成婚,
就成残丑之人,唯恐辱没太子,乞求解约,以避不祥。”萧世琦起身,用手指着我,
气得浑身哆嗦:“郑婉仪,你是想害我成为背信负义之人吗?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脸毁了,
我就不娶你为妃了?”“我答应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做到了啊。婉佳,只是你的影子,
怎能算是新人?”“娶了她,跟娶了你有什么分别?你还是能当太子妃,能陪我一生一世,
帮我养儿育女。我只不过想对着她的脸,来回忆你往日的面貌,这怎么能算是移情别恋?
这只能证明,我对你一心一意!”他说得振振有辞,差点连婉佳都信了。她惨白着脸,
质问道:“殿下,你不是说,我跟大姐姐是不同的,我更听话,更乖顺,
更像个女人……”“闭嘴!”萧世琦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这里轮不到你一个影子说话!
”婉佳被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倒在我身边,痴痴地仰望着他。“好了。
”一向善颂善祷、扮作老好人的崔皇后,也不悦地皱眉,“婉仪,别闹了,
这婚约绝不能解除,否则,你以后还能嫁给谁?难道要在相府当一辈子老姑娘,惹人笑话?
”我冷笑:“皇后娘娘,就料定没人愿意娶我?”冷眼看了半天戏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