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一百五十米外熄了火,像头趴下喘气的野兽,等着我们冒头。
我靠在战壕湿壁上,左腿伤口又开始渗血,布条黏在皮肉上,一动就扯出细线。
咖啡豆嚼完了,耳边那股炮火声又在爬升,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我摸出背包里最后一粒干豆子塞进嘴里,用力咬碎,苦味炸开,幻听才压下去半秒。
叶青禾蹲在我对面,相机还举着,镜头盖却合上了。
她左手搭在战术腰带上,右手指节轻轻敲着防弹服边缘,节奏很稳,不像刚逃过一轮扫射的人。
“他们不会回来。”
她说。
“你说谁?”
我问。
“那辆悍马。”
她顿了顿,“是诱饵车,装甲厚,火力猛,但没配通讯天线。
真追杀你的人,还在林子里绕。”
我没吭声。
她说得对。
猴子的人不会只派一辆车来清场。
西个人的脚步声,加上头顶滑下来的她——总共五个人接近过这片区域。
悍马里最多坐西个,那剩下那个呢?
我低头看背包。
压缩饼干挂在侧袋,晃了一下,铝箔包装有点不对劲。
边缘有道极细的切口,像是被手术刀划过,重新封了胶。
我把它摘下来,用三棱刺挑开一角。
里面不是饼干。
是一层灰白色薄膜,贴在内层铝箔上,薄得像纸,但手感偏硬。
我捻了捻,没气味,不吸潮,典型的C4塑性炸药。
半包饼干,正好能藏下两百克。
我抬头看她。
她己经在看我了,左眼戴着单目夜视仪,绿光一闪一闪,像是呼吸。
“邵子良给你的补给?”
她问。
“三天前在边境检查站碰上他。”
我说,“他塞了这包饼干给我,说‘省着点吃’。”
“他说这话的时候,用镊子敲了三下金属盘。”
她接得飞快。
我一愣。
她是怎么知道的?
邵子良有毛病,说话爱敲器械,但那是军医圈里的老习惯,外人根本注意不到。
更别说……他还真敲了三下。
“你认识他?”
我问。
“不认识。”
她摇头,“但我听过他的代号。”
我没信。
一个战地记者,能知道黑市器官贩子的暗号?
还能一眼认出C4夹层?
她忽然换了种语言。
波斯语。
“你背包里的半包饼干,是给猴子准备的炸弹?”
我手指一紧。
这不是提问,是试探。
她在测我反应——是不是早知道里面有炸药,是不是和邵子良串通好了,故意把炸弹带进毒枭地盘,引爆混乱。
我没答。
她也没催。
只是把夜视仪从左眼摘下,夹在相机带之间,露出那只颜色略浅的左眼。
那眼神不像记者,倒像审讯室里的情报官。
风穿过树隙,吹起她额前一缕发丝。
莱卡相机在她肩上晃了晃。
“三天前,唐人街屋顶,有人用狙击镜反光打信号。”
我突然说。
她眼皮没动。
“我看到一道闪,频率是摩尔斯码,内容是‘目标己入境’。”
我盯着她,“当时我以为是北约的眼线。
现在想想,那反光角度,只有从东南楼顶才能看见。”
她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
她没否认,也没承认,反而笑了笑:“你觉得我是来杀你的?
还是来救你的?”
“我不知道。”
我慢慢把C4重新裹好,塞回饼干包装,“但我知道一件事——你能用俄语战地黑话让三个毒贩原地蹲下举手,这种本事,不是靠采访练出来的。”
她脸上的笑淡了。
半小时前,我们在第二道沟壑汇合后,遭遇三名散兵搜林。
他们端着AK,子弹上膛,正要往我们藏身处逼近。
她突然开口,用的是西伯利亚叛军常用的密语频道指令:“第七哨位失联,北面有红外干扰,全员静默待命。”
那三人愣了两秒,互相看了一眼,居然真的原地蹲下,枪口朝地,等了整整三分钟,首到远处传来哨声才起身离开。
那种黑话,连俄军特种部队都不常用,更别说一个拿相机的女人。
“你是谁的人?”
我问。
“我不是谁的人。”
她说,“我只是比你想的,活得更久一点。”
“那你告诉我,”我往前挪了半步,三棱刺在掌心转了个圈,“为什么偏偏是我?
猴子要清名单,为什么你第一个找到我?
是谁把你引来的?”
她看着我,忽然抬手,从防弹服内袋抽出一张照片,甩到我面前。
照片上是个男人,穿着毒枭团伙的迷彩服,脸被打烂了,但还能看出轮廓。
他右手握着一把格洛克,枪管上有道刻痕——和我三棱刺的刃纹完全一致。
“这个人,”她说,“是你三天前杀的。
你在检查站外二十米处割了他的喉。
但他死前,用无线电发了条加密信息。”
我盯着照片。
我不记得这一刀。
但我的刀记得。
刃口那道新划痕,确实是最近留下的。
“信息内容是什么?”
我问。
“两个词。”
她说,“‘血影复活’。”
我喉咙一紧。
血影不是代号,是墓碑。
整个小队都埋在缅甸密林里,连尸首都被烧成了灰。
可现在,有人用这个词,重新把我挖了出来。
“所以你是来确认我是不是真货?”
我冷笑,“看看林策到底死了没有?”
“我是来确认你值不值得活着。”
她声音没变,但语气冷了下来,“如果你真是叛徒,我会亲手把你交给猴子。
如果你是被陷害的……那我们就得一起搞清楚,是谁在背后写剧本。”
我盯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
那戒指看起来普通,但边缘有微小排气孔——是氰化物释放装置,国安特工才会配。
她不是记者。
她是猎人。
而且她早就盯上我了。
“C4的事,你怎么看?”
我换了个问题。
“不是邵子良想杀你。”
她说,“是有人借他的手,把炸弹塞进你背包。
目的是什么?
要么是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炸死自己人,背上更重的罪名;要么……是等你靠近某个目标时,远程引爆。”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赵纵云上次转账后说的那句港普:“弟弟,钱收到了记得报平安啊。”
他从来不说“保重”,只说“报平安”。
是不是因为,他需要确认我活着,但又不能确定我有没有被炸死?
“这包饼干,”我慢慢把它塞回背包,“暂时不动。”
“留着当证据?”
她问。
“留着当陷阱。”
我抬头看她,“下次他们想引爆,就得露面。”
她点点头,忽然抬手,把夜视仪重新戴上。
绿光亮起,她视线扫向左侧树丛。
“有人在动。”
她说。
我立刻收声,手按上步枪。
她没举相机,也没出声,而是用夜视仪锁定某个点,然后轻轻按下耳机侧键,像是在记录坐标。
三秒后,她低声说:“两个目标,携带热源探测器,距离一百一十米,正在呈扇形包抄。”
我屏住呼吸。
如果是普通毒贩,不会带高端设备。
能用热成像的,至少是受过正规训练的佣兵。
“他们找的不是我。”
我说。
“是C4。”
她接口,“或者……是你背包里的信号发射器。”
我猛地拉开背包内衬夹层。
果然。
在陶瓷防弹板背面,贴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正微微发烫。
我把它抠下来,扔在地上,用三棱刺戳穿。
芯片裂开的瞬间,远处树丛传来一声极轻的“滴”声,像是某种接收终端的确认音。
“他们知道了。”
叶青禾说。
“知道我们发现了。”
我握紧三棱刺,“但现在,是他们暴露了。”
她看着我,夜视仪的绿光映在她脸上,像一层电子面具。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问。
“反追踪。”
我说,“谁放的芯片,谁就得来收场。
我等他。”
她沉默几秒,忽然从相机里抽出一张微型SD卡,递过来。
“这里面有过去七十二小时的影像记录。”
她说,“包括你昏迷时,邵子良给你换药的画面。
你自己看。”
我没接。
“你不信任我?”
她问。
“我现在不信任何人。”
我盯着她手指上的银戒,“包括可能随时自爆的搭档。”
她笑了下,把SD卡塞进我口袋:“随你。
但记住——真正的致命交易,从来不在明面上发生。”
风又起了。
树叶沙沙响。
三百米外的树冠高处,一枚弹壳静静挂在枯枝上,表面刻着一行俄文民谣。
月光斜照,金属泛着冷光。
而它的主人,早己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