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响对着摄像头挤出一个职业假笑，右手中指却在不为人知的桌面下狠狠竖起。

“感谢‘响家军’老铁送出的火箭！这款《深渊征途》确实如大家所见，画面精美，技能酷炫，绝对是今年不可错过的...”

弹幕稀稀拉拉地飘过。

曾经的户外一哥，现在居然沦落到播页游了？

骗子还有脸直播？

取关了取关了，没意思

林响的目光在“骗子”两个字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解说游戏角色技能。他的表情管理完美得如同精心编程的AI，只有微微抽动的眼角肌肉泄露出一丝真实情绪。

两小时的直播终于结束，他猛地向后靠在电竞椅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疲惫不堪的脸。不过二十七岁，眼底却已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房间杂乱无章，外卖盒子堆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隔夜泡面的酸腐味。最显眼的位置，一个落满灰尘的“年度最佳户外主播”奖杯被随意弃置，仿佛在嘲笑他如今的处境。

一年前，他还是风光无限的户外探险顶流，账号粉丝超千万。一次深入西双版纳雨林的直播中，他声称发现了一种从未被记录的珍稀植物，视频瞬间引爆全网。

然后，反转来了。

植物学家出面打假，指出那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闹剧；内部人员“无意间”泄露了他与团队策划造假的聊天记录；竞争对手放出他购买道具的转账截图。一夜之间，“自然之子”成了“自然骗子”，全网唾骂，品牌解约，平台封禁。

他试过解释，说那株植物确实存在，说聊天记录是伪造的，说他被人设计了。但没人要听真相，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门***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响皱眉，他没点外卖，也没约快递。透过猫眼，外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泡沫箱孤零零地放在门口。

他警惕地开门，抱起箱子。没有寄件人信息，轻飘飘的，却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不是普通快递的味道，而是...一种腐烂的，带着腥气的恶臭。

他把它放在客厅中央，用美工刀划开胶带。

恶臭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后退。

箱子里铺着一层干冰，白雾缭绕中，几条死鱼赫然入目。它们眼球浑浊，鳞片脱落，尸体高度腐烂，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紫色。最令人作呕的是，鱼身表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五彩斑斓的油膜，在灯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林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这是谁的恶作剧？极端黑粉？他强忍着恶心，拨开死鱼，发现箱底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U盘。

他盯着那U盘，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犹豫片刻，他把它***电脑。

视频文件只有一个，命名为“救救我们”。

画面晃动，镜头对准了一个瘦削的少年——赵小辉。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头发凌乱，眼神里燃烧着一种混合了愤怒与绝望的火焰。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举着手机，镜头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画面转向窗外。

林响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一条河。一条他记忆中最熟悉，此刻却最陌生的河。

童年时清澈见底、鱼虾成群的母亲河，如今变成了一条浓稠的、缓慢蠕动的“毒龙”。河水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赤红、墨黑、幽绿混杂在一起，像是打翻了恶魔的调色盘。河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死鱼，白色的肚皮朝天，与泡沫箱里的如出一辙。岸边土壤龟裂，寸草不生，几棵枯死的树木歪斜地立在河岸，如同竖立的墓碑。

小辉的镜头推近，对准一处隐蔽的排水口。一股颜色更深的、冒着细微泡沫的污水，正源源不断地注入河中。

视频最后，小辉的脸再次出现。他死死盯着镜头，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他放下手机，拿起一把小刀，对着镜头，在一块木板上一下一下地，刻下四个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大字——

救救我们

视频结束，屏幕变黑。

林响呆坐在椅子上，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和他粗重的呼吸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炎热的夏日，他光着***跳进清凉的河水；父亲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向他展示刚捕到的肥美鲤鱼；夕阳下，母亲在河边石头上捶打衣服，水花四溅，折射出金色的光...

那些鲜活、生动、充满了欢声笑语的画面，与视频里那条死亡之河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一股灼热的愤怒从心底升起——对着那条被谋杀的河，也对着那个寄来这东西的人。

凭什么认为我会管？我自身难保了，凭什么还要来打扰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

他猛地抓起那个泡沫箱，冲进厨房，狠狠塞进垃圾桶，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段不堪的过去一同丢弃。他回到电脑前，试图继续工作，但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小辉那双绝望的眼睛，和那条死去的河，在他脑海里交替闪现。

深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眼，就是腐烂的死鱼和五彩的油膜。他起身，烦躁地打开手机，无意识地翻看着家乡的新闻。零星的报道里，提到了“清河镇水体富营养化问题”，提到了“部分企业排放达标整改”，官方辞令轻描淡写，将一场生态灾难粉饰为微不足道的“问题”。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资本的力量，他领教过。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想起自己最初拿起相机的原因——不是为了名利，只是单纯地想将大自然令人窒息的美分享给所有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镜头里的风景变成了精心设计的背景板？真诚的惊叹变成了演技十足的剧本？

他起身，再次走到垃圾桶边，盯着那个被他丢弃的泡沫箱。恶臭依旧隐约可闻。

那个少年...他叫什么？小辉？他冒着风险拍下这些，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骗子”身上？这想法让他感到一阵刺痛的自嘲。

可万一呢？万一那些村民，那些像他父母一样在河边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和健康被毒害...

他点开购票APP，光标在“目的地”的输入框里闪烁。

他的手指悬在触摸板上，微微颤抖。理智在尖叫，警告他不要回去，不要再次卷入麻烦，不要面对那些可能的指责和鄙夷。

但那双绝望的眼睛和记忆中清澈的河流，像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

良久。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目的地栏敲下了三个字——

清河镇。

回车。确认支付。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那眼神里，挣扎尚未完全褪去，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却已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