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懒洋洋地往天上飘,没多高就被北风撕成了碎片。
林建军刚走到厂门口,就看见一个臃肿的身影缩在传达室墙根下,不是贾张氏是谁。
她穿着件打了好几层补丁的灰棉袄,脑袋上裹着块褪色的蓝头巾,只露出一张被冻得通红的脸。
看见林建军,那双小眼睛立刻亮了,像饿狼见了肉,颠颠地就跑了过来。
“哎哟,建军啊,可算等着你了!”
贾张氏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股子刻意装出来的亲热,“你看这天儿冷的,大妈在这儿等了你老半天,脚都冻麻了。”
林建军停下脚,没像前世那样赶紧嘘寒问暖,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贾大妈,有事?”
他这态度让贾张氏愣了一下。
往常这时候,林建军早该一脸关切地问她冷不冷,要不要去车间烤烤火了。
今儿个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但肚子饿的滋味太难受,贾张氏也顾不上多想,立刻换上副哭丧脸:“建军啊,大妈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你看东旭那孩子,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今早上起来脸都白了,首哼哼……家里那点红薯干早就吃完了,粮票也见底了,你能不能……先借大妈几斤粮票?
等下个月发了,大妈立马还你!”
她说着,就想去拉林建军的胳膊,那架势,跟要耍赖似的。
林建军往旁边侧身一躲,避开了她的手。
他记得清楚,前世就是这一拉,他心一软,就把粮票掏出去了。
“贾大妈,”林建军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不是我不借,实在是我自己也不够吃。”
他掀起棉袄下摆,露出里面空荡荡的样子:“我一个学徒工,每月二十九斤粮,看着不少,可顿顿都是棒子面窝窝头,填不饱肚子。
昨天晚上我还饿得睡不着,今早上就啃了半个窝头,这点粮票,我自己省着吃都未必能撑到月底。”
贾张氏的脸瞬间就垮了,尖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一个大小伙子,少吃点怎么了?
东旭可是个孩子!
你忍心看他饿肚子?
再说了,都是一个院住着的街坊,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吗?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这就开始道德绑架了?
林建军心里冷笑,脸上却依旧平静:“贾大妈,同情心不能当饭吃。
我要是把粮票借给你,我自己饿晕了,上不了工,连这点粮票都挣不到了,到时候谁帮我?”
“你……”贾张氏被噎了一下,眼睛一瞪,就想撒泼,“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好欺负?
告诉你林建军,这事没完!
我去找你们领导说说,让他们评评理,看看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她说着就要往厂里冲,想去找领导闹。
前世她就用这招吓唬过林建军,每次都管用。
可林建军这次没拦着,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你去吧。
正好让领导评评理,看看是不是该让我把自己的口粮匀给你家。
顺便也让领导算算,从上个月到现在,你己经借了我三回粮票了,加起来足足五斤,什么时候还?”
这话一出,贾张氏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还真没想过要还。
在她看来,林建军这小子老实,又是个单身汉,不帮衬着点她们家孤儿寡母,难道帮别人?
可林建军现在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还提了之前借的粮票,这要是真闹到领导那里,说不定还得被反问一句“为什么总借别人的粮票不还”,到时候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看着贾张氏那副进退两难的样子,林建军心里升起一股久违的畅快。
前世被这老太太拿捏了一辈子,没想到第一次硬气起来,效果这么明显。
旁边路过两个工友,好奇地往这边看。
贾张氏脸上挂不住了,狠狠瞪了林建军一眼,嘴里嘟囔着:“你行!
林建军,你真行!
你等着!”
撂下句狠话,她灰溜溜地转身走了,那臃肿的背影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狼狈。
“建军,你可以啊,敢跟贾大妈硬刚了?”
王大海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脸佩服,“以前你见了她,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林建军笑了笑,没解释:“谁的粮票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总不能一首当冤大头。”
王大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不是嘛。
这年月,顾好自己才是正经事。
对了,刚才主任让你去趟办公室,好像是说昨天你轧的那批钢材,有点问题。”
林建军心里咯噔一下。
钢材有问题?
他赶紧回想那个小本子上的记录,没提到这事啊。
他跟着王大海往车间走,心里快速盘算着。
前世这个时候,他好像确实因为操作失误,让一批钢材的尺寸差了点,被主任批评了一顿,还扣了半个月的奖金。
当时他又急又怕,没敢多问。
但现在,他有了未来的记忆。
他记得,那批钢材的模具本身就有点问题,不是他操作的事。
只是当时负责模具的老吴快退休了,想找个人顶锅,就把责任推到了他这个新人头上。
走到车间门口,林建军停下脚步,对王大海说:“大海,你先去忙吧,我去趟主任办公室。”
他整理了一下棉袄,深吸一口气。
解决了贾张氏,又要面对车间里的弯弯绕绕了。
这六零年的日子,果然从一开始就不轻松。
但林建军不怕,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小本子,那里藏着他未来西十年的底气。
他朝着主任办公室走去,脚步坚定。
不管是家里的邻里纠纷,还是厂里的明枪暗箭,他都接下了。
这一世,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