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个少年

窗外雨声渐歇，被雨水泡发的木窗在风中吱呀作响，檐角水滴像断线的珠子往下坠。蛋蛋下意识想伸手去接，却猛地攥紧了拳头——这场持续十二年的人生马拉松，终于在这一刻撞线了。

2012年，高考结束的***撕裂沉闷的空气。

与此同时，某个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突然钻进蛋蛋脑海。如果明天就是末日，他攥着空落落的心想，那自己这十八年活得可***的亏。

校门打开的瞬间，数千道目光如探照灯扫过涌出的人潮。笑声哭声嘶吼声在耳畔炸开，蛋蛋却觉得自己像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他机械地跟着人流往前挪，从校门到红绿灯这三百米，竟走得比整个青春还要漫长。

“日落西山红霞飞——”

吊儿郎当的破锣嗓子突然截断去路。黑T恤裹着壮实的身板，那人叼着烟咧开嘴，露出一口与黝黑皮肤形成惨烈对比的白牙。

“石头***又没高考，过来凑什么热闹？”蛋蛋翻出个经典白眼。

黑胖子吐着烟圈邪笑：“爹来接儿子放学啊。”

“滚犊子！”

蛋蛋侧身要走，却被铁钳似的胳膊箍住。石头突然敛起嬉皮笑脸，眼底窜动着令人陌生的火焰：“真没骗你，兄弟这次是带你发财来的。”

看着发小这副传销头目的架势，蛋蛋眼前莫名闪过《疯狂的兔子》里那排瘆人的大门牙。他噗嗤笑出声，吊儿郎当抱拳行礼：“你这是要劫生辰纲？张屠户还是李财主家？”

“操！”石头把烟头碾得火星四溅，“知道现在手游多赚钱吗？就咱们常去那黑网吧，十台机子八台在跑酷！”

他猛地揪住蛋蛋的校服领子，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

“跟兄弟干，三年之内，让当年笑你穷的那帮孙子上赶着管你叫爹！”

蛋蛋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伸手探向石头额头：“没发烧啊？”

“滚蛋！”石头气得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蛋蛋拽住他衣角，眼睛亮得惊人，“真能挣到钱？正经路子？”

“比真金还真！”

“不犯法？”

“合法创业！”

“确定不是做梦？”

“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石头暴躁地抓头发时，肚子突然响起响亮的咕噜声。蛋蛋强忍笑意勾住他肩膀：“走，边吃边聊，兄弟请客！”

“不吃！气饱了！”石头梗着脖子，脚却诚实地跟着往大排档挪。

二十分钟后，油腻的折叠桌上摆满了烤串。冰啤酒碰杯的瞬间，石头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知道为啥找你不？就冲你当年给校花写情书那胆子——”

蛋蛋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在断断续续的醉话里，他拼凑出一个始于西饼屋的爱情故事。每天下班后偷溜去看女孩的执着，本该是青春最动人的篇章，可惜在蛋蛋第三次冲向厕所呕吐时，这个故事和烤炉上的青烟一样，彻底消散在了夜色里。

当然，那个所谓的发财大计，也随着晃动的啤酒泡沫，碎成了再也拼不起来的梦。

等蛋蛋再次睁眼，正午的阳光像钢针扎进瞳孔。他眯着眼，惊恐地发现床前矗立着两道黑影——活像两个变异巨婴！

“哟，醒啦兄弟？欢迎加入咱们的创业合伙人团队！”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两排白得晃眼的大门牙，正乐呵呵地冲他咧着。

蛋蛋一阵茫然，使劲回想昨晚后来的事，却什么都记不清。

“赶紧，穿衣服，起床！去店里！”

大门牙旁边响起一个女声，语气冷得像在下命令。

什么合伙人？什么店？我是谁？我在哪儿？

蛋蛋一头雾水，被迫听着这两个“巨婴”的指挥。胸口和血液里还残留着昨晚的酒精，像浪头一样一下下拍打着他的意识。

就在这样混乱的状态里，蛋蛋被这两尊“巨婴”——活生生挟持了。

半小时后，随着理智慢慢回笼，蛋蛋已经跟着他们来到了街尾那家铺子。梧桐街最后一间，隔壁是她外公开的文具店。

女生一张冷脸，蛋蛋满脸懵，只有大门牙依旧乐得像个巨婴，或者说，像只兴奋的黑猩猩，高兴地连抽了三根烟。

紧接着，一场简短又火热的讨论火速展开。最终，石头以技术和少量资金入股，成了老板兼首席厨子；女生用店面入股，潇洒做起了甩手掌柜；而蛋蛋，用劳动力入股，光荣晋升为团队第一员——也是目前唯一的——伙计。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宏伟蓝图，一个简单又热血的创业小队就这么成立了。干脆！利落！

终于反应过来的蛋蛋弱弱地问：

“我这是……被你们绑上梁山了？”

“明天下山交个投名状，就算你正式入伙！”石头笑嘻嘻地接梗。

“那我明天提头来见？”蛋蛋一个白眼飞过去。

“明天去把头发剃了再来见！”女生盯着他那头久未打理的长发，一脸嫌弃。

就这样，蛋蛋稀里糊涂地搞定了人生第一份工作——既是合伙人，又是打工人。感觉是有点怪，但他倒也不介意。唯一让他想不通的是：石头到底是怎么说服那女生的？不但拉她入伙，还让她免费出了房子。

蛋蛋觉得又魔幻又惊喜，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友谊升华”吧。

晚饭后，创业团三位核心成员壮志满怀地坐在店铺门口的台阶上。夏夜余热未散，蛙声阵阵。

望着天上点点繁星，有人忽然提议：

“咱们每人许个愿吧！”

好！三人一拍即合。

石头说：“我要成功！要暴富！”

女生说：“我要去看外面的世界！”

蛋蛋说：“我想上大学。”

“大学是谁？”石头突然插嘴。

两人齐刷刷投去鄙视的目光，下一秒，道德的谴责已化作一记鲜红的巴掌印，落在了石头的脸上。

三个人吵吵闹闹，打打笑笑。

小街的灯火渐次亮起，天上的星星一颗接一颗浮现，墙角的栀子花送来一缕缕清幽的香气。

2012年，第一个夏天，

三个少年，

坐在梧桐树下，等待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