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兄长警告
他五官和沈昭有些相似，身着皇子常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似乎己等候多时。
此人这正是当今圣上的皇长子，沈巍。
他见沈昭出来，脸上立刻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那笑容如同精心丈量过，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不失兄长的关切。
他步履从容地迎上前来，声音带着惯有的醇厚：“皇妹。”
沈昭脚步微顿，面上不动声色，心下了然。
她抬手，示意身后随从稍候，独自上前几步，微微颔首，礼节周全却透着疏离：“皇兄。
真巧，竟在此处遇到。”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偶然邂逅。
沈巍语气状似恳切道：“听闻皇妹今日在刑部大堂，雷厉风行，处置了工部的蠹虫，为父皇分忧，为朝廷肃清吏治，为兄心中甚是欣慰。”
他眼神中带着赞赏，仿佛真心为妹妹的能干感到骄傲。
“皇妹之能，远胜诸多朝臣，洞察秋毫，决断如流，实乃我大晟之福。
父皇真该像分派给我那些漕运、税赋的政务一般，早些让皇妹参政，也好多多为他分忧才是。”
他话语间，不经意地点出自己掌管的实务，与沈昭今日所办的案子隐隐区分。
“皇兄过誉了。”
沈昭语气依旧平淡，如同在说今日天气尚可。
“分内之事，不敢懈怠。
倒是皇兄，协理漕运、税赋，诸事繁忙，日理万机，怎有闲暇在此驻足？”
沈巍笑了笑，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沈昭身后的刑部大门，又落回沈昭脸上，那目光温和，语气也依旧温和，话语却绵里藏针：“为兄只是偶然路过，想起一事，不免有些担忧，想提醒皇妹一二。”
他略作停顿，上前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兄长的关切，却又透着一丝压迫感，仿佛要将沈昭笼罩在他的影子里：“皇妹年轻气盛，锐意进取，这是好事。
父皇也常夸你聪慧果敢，只是……”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深邃地看着沈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今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妹今日之举，固然大快人心，揪出了蠹虫，却也难免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断了某些人的财路。”
他语重心长，仿佛全然在为沈昭考虑：“尤其是，听闻皇妹之前居然力主提拔寒门，此乃破格之举，更易引来非议与阻力。
如今正值母后孕期，父皇最为期盼的，便是后宫前朝，皆能平稳安宁，不起波澜。
皇妹，行事还当……多加斟酌，把握好分寸才是。
有时，过于锋芒毕露，并非上策，须知刚极易折的道理。”
字字句句，看似关怀备至，实则警告意味十足。
沈昭静静地听着，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是一片冷然讥诮。
她这位皇兄，惯会做这番表面功夫，将算计藏在关怀之下。
她微微抬起下颌，迎上沈巍那看似关切实则审视的目光，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清冷而疏离的弧度。
“皇兄教诲，昭谨记于心。”
她声音平稳。
“然，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昭既受父皇信重，协理政务，遇贪腐蠹虫，自当严惩不贷，以正朝纲，此乃为臣本分。
至于提拔贤能，无论寒门世家，唯才是举，亦是父皇一贯主张，旨在为国选材，巩固国本。
昭，不过是秉承圣意，恪尽职守罢了，岂敢因惧非议而懈怠？”
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至于母后那里，自有父皇关怀，太医署诸位大人也会悉心照料。
昭亦会谨守本分，每日问安，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以琐事扰了母后清静。
皇兄的’关切’，昭心领了。”
一番话，将沈巍隐含的指责与威胁，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沈巍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阴霾，脸上的笑容却不变，甚至更温和了几分，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皇妹明白其中利害便好。
为兄也是担心你年轻，不知其中深浅，易被人利用，或行事过于急切。
既然皇妹心中有数，进退有度，为兄也就放心了。”
他拱了拱手，姿态优雅：“为兄还有漕运年计的事务要与户部详谈，先行一步。”
“皇兄慢走。”
沈昭微微欠身行礼，礼仪无可挑剔。
看着沈巍带着随从转身离去，那看似从容稳健的步伐下，隐藏着多少算计与不甘，沈昭一清二楚。
他身为皇长子，生母位卑早逝，却能凭借自身能力和世家支持，在皇后怀孕前隐隐压制住围绕在严贵妃及二皇子身旁的功勋势力。
在母后意外高龄怀孕之前，朝中甚至不乏请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奏折上呈。
如今，自己这个嫡出的公主开始涉足前朝，并且手段凌厉，他如何能坐得住？
她站在原地，裙裾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并未立刻离开。
首到沈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仿佛被那重重殿宇吞噬，一旁才悄然走出两人。
正是己在旁等候片刻的许知意与另一位穿着藕荷色女官服色，体态端庄、气质干练沉稳的女子——洛水，沈昭的贴身女官。
她从小就侍奉在沈昭身边，现在更是掌管着公主身边一应大小事务，是沈昭最为信赖的心腹之一。
“殿下。”
洛水上前一步，带着一丝凝重低声道：“大皇子方才……本宫知道，”沈昭打断她，目光依旧望着沈巍消失的方向，语气冷了几分。
“他这是坐不住了。
本宫动了他在工部好不容易才拉拢到的钱袋子，同时又摆明车马要安插上自己的亲信官员。
他就算不想来，手底下那些遇事只会蹦跶着大叫的癞蛤蟆们也一定会想办法将他推出来给我找点麻烦事的。”
许知意安静地站在一旁，刚才即使是站在远处，她也能感受到两人之前交锋时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压力。
这位大皇子，远比刑部堂下那个色厉内荏的贪官赵志明难对付得多。
他就像一条潜藏在水下的漂亮巨蟒，看似平静温和，实则城府极深，随时可能看准时机，发动致命一击。
他今日这番“提醒”，既是警告，也是试探，更是来像开屏的孔雀一般宣示他对朝局的影响力。
洛水见沈昭心里有数，便不再关注大皇子，继续汇报，声音清晰简洁：“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赵志明与多位世家出身的官员往来密切，其贪墨所得，有相当一部分流向了几个背景复杂的商会，这些商会背后，隐隐有大皇子门下幕僚的影子，资金流向虽隐蔽，但并非无迹可寻。
并且，属下还注意到，那位去岁因为科举舞弊大案引咎致仕的前丞相李崇的门生故旧们，在工部及与赵志明相关的往来中，亦有不少牵扯，此次殿下雷厉风行清理工部，恐怕也会遇到他们那一系的***和反扑。”
“李崇……”沈昭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那位因科举舞弊案而黯然离场的两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即便致仕，其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
“这么看来，本宫这位皇兄，应该会双管齐下，既利用自身影响给本宫使绊子，也会借助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织罗同党，共同阻止我踏足前朝，分薄他们的权柄和利益。”
她声音渐冷，带着看透的了然。
她收回目光，看向许知意和洛水，凤眸之中锐意重现：“他越是如此，越说明他感受到了威胁，说明我们做的没错，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这潭水本就浑浊不堪，如今既然己经搅动，那便索性搅个天翻地覆！”
许知意心中凛然，她没想到沈昭的决断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深更果断。
她不仅仅满足于拉下一个贪官，做一点皇室子女维护朝政的分内事，而是要挑战一个庞大的、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这其中甚至可能包括了她的手足兄弟。
前路艰险，可见一斑。
洛水一如既往的坚定回应：“殿下放心，属下定会稳住后方，继续探听大皇子及李崇一系的动向！”
“走吧，回宫。”
沈昭转身，衣袂在微风中拂动，带起一阵清冷的梅香，仿佛能驱散这宫道间被遗留下的污浊气息。
许知意与洛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毫不退缩的决心，随即默默跟上，步履坚定。
午后的阳光正好，温暖而明亮，将她们的影子投射在己然渐渐回暖的宫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