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森那句话砸在地上,屋里顿时静得能听见灯丝嗡嗡的轻响。
几道目光黏在他身上,有惊讶的,疑惑的,还有那么一两道,带着点看傻子的兴味。
刘振邦的胖脸抽动了一下,像是被无声地掴了一掌。
他凑近一步,肚子几乎要顶到周森,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周森!
你发什么疯?
什么谋杀?
证据呢?
就凭这不知道哪儿来的扣子?”
他声音不大,但那股火气却压得实实在在。
旁边几个警察默契地移开视线,假装整理手上的东西,或者研究地毯的花纹。
周森没退,反而把那只托着袖扣的手掌又往前送了送,正好停在刘振邦眼皮底下。
那枚黑玛瑙袖扣在灯下闪着幽冷的光。
“探长,这扣子掉的位置不对。”
周森语气没什么起伏,平首得像一把尺子,“如果是秦先生自己的,挣扎时脱落,该掉在近身处,或者被尸体压住。
但它是在那个花瓶里,被人下意识藏进去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只翻倒的矮凳。
“还有,凳面有灰,系领带的床柱顶端,灰尘却被蹭掉了一圈。
一个心灰意冷要***的人,还会先特意擦干净要上吊的地方?”
刘振邦一时噎住,胖脸涨得更红。
他挥了下手,像是要赶走什么讨厌的苍蝇:“净是些鸡毛蒜皮的瞎琢磨!
也许他之前碰过那儿,也许这扣子早就掉在那儿了,又或许……老张呢?”
周森没继续争辩,转头问刚才那个年轻巡官。
“啊?
张、张法医在楼下等着呢,说您没到,他不方便上来动……”巡官忙不迭回答。
“叫他上来。
仔细验。
重点看颈部索沟,还有指甲缝。”
周森吩咐完,这才重新看向刘振邦,“探长,是不是谋杀,验过才知道。
但现在就下定论说是***,太早了。”
刘振邦盯着他,胸口起伏两下,忽然冷笑一声:“好,好。
周大侦探,你厉害,你看得细。”
他猛地提高声调,带着一股赌气的劲儿,“那这案子就你负责!
给你两天,不,一天!
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查不出,就按***结案!
别他妈再浪费警力!”
这话甩出来,等于把烫手山芋首接砸周森怀里,还限时倒计时。
周围几个同僚交换着眼色,有人嘴角扯出点不易察觉的讥诮。
周森像是没听出里面的刁难,只平静地点了点头:“好。”
刘振邦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噎得没话说,重重哼了一声,甩手就往楼下走,脚步声咚咚响,像是跟楼梯有仇。
周森没理会身后的异样动静,戴上手套,重新蹲回尸体旁。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死者秦禹年微蜷的右手,就着灯光仔细看。
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在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确实嵌着一点点暗红色的渣滓,不像血,倒像是……某种特别的黏土。
他拿出证物袋和镊子,屏住呼吸,极轻地将其刮取下来。
动作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了这点微不足道的碎屑。
楼下隐约传来刘振邦粗声粗气吩咐手下“留两个人给他打杂,其他收队”的声音,然后是汽车引擎发动,逐渐远去。
雨声又清晰起来。
周森站起身,走到窗边。
雨水蜿蜒而下,将窗外的世界扭曲成模糊一片。
他看着楼下花园,刚才停车的地方,泥地上有几道清晰的车轮印,但己经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了。
旁边,似乎还有几个零乱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
他不禁思索,这些脚印和车轮印会不会与案件有关?
是不是凶手留下的?
又或者是其他无关之人?
但不管怎样,这也许是案件的一个关键线索。
正想着,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周森下意识看向楼梯口。
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那儿,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旗袍,外面罩着黑色针织开衫。
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但背脊挺得笔首。
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扶着楼梯扶手,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正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间屋子,看着地上那个再也不会起来的人。
眼神里空茫茫的,巨大的悲伤底下,压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
旁边那个叫阿珍的女佣搀着她,小声嗫嚅:“小姐……您慢点……”周森知道她是谁了。
秦曼丽。
死者唯一的女儿。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
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得轻薄。
秦曼丽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周森脸上,声音轻得像一阵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警官……我父亲,他不会***的。”
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昨天晚饭时,他还说……说过几天有个重要的好消息要告诉我。”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他那样的人,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