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死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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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是医院特有的、冰冷的死亡气息。

段飞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惨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然后是床边一张布满阴云、写满了不耐烦的男人的脸——是他的父亲,段宏。

段飞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喉咙火烧火燎。

他费力地动了动嘴唇,干涩嘶哑的声音微弱地挤出:“妈……妈妈呢?

我……我想妈妈”段宏烦躁地用力抹了一把脸,仿佛要擦掉什么脏东西,声音生硬得像块石头:“醒了?

醒了就好!

尽他妈添乱!”

他猛地站起身,劣质的塑料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他甚至没有看段飞一眼,像躲避瘟疫一样,径首大步冲出病房,“砰”地一声狠狠摔上了门。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段飞艰难地侧过头,耳朵紧贴着冰冷的枕头。

门外,父亲刻意压低却难掩怒火的咆哮隐隐传来:“小飞他跳河了!

被河边洗衣服的老张头看见了,拼了老命捞上来的!

……什么叫我没管好?!

林秀梅!

***还是不是人?

儿子现在躺在医院里!

半条命都没了!

你就只会数落我?

……行!

行!

你狠!

你够狠!

我他妈就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娘俩的!”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听筒砸在座机上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段飞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母亲那熟悉的、充满了怨怼与刻薄的尖锐语调,像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穿透门板,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和心脏。

“一天天就知道添乱”父亲进门时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那句“添乱”,像两把烧红的冰锥,狠狠刺进段飞刚刚复苏的心脏。

门外隐约传来的争吵碎片,母亲那熟悉的、充满恨意的数落……她甚至没有问一句“儿子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吗?”

她只是在骂爸爸,像过去无数次争吵一样。

“她在骂爸爸……她甚至没有问问我……我是不是还活着?

她真的……一点都不要我了……连一点点关心……都没有了……”最后一丝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希望,被这彻骨的冰冷彻底掐灭。

他僵硬地、像个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般,缓缓躺回病床。

目光空洞地投向惨白得刺眼的天花板,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彻底抽干了灵魂的空壳,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和死寂。

一个月后。

段宏和林秀梅离了婚,段飞跟了段宏,段宏一个人出了远门,留下段飞跟爷爷生活,爷爷家那间低矮、破败的老屋,因为段宏的远行而显得更加空旷冷清,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霉味和老人身上散不去的药味。

段飞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眼神空洞,行动迟缓。

课堂上,他只是将头深深埋进臂弯,仿佛要把自己永远隔绝在黑暗的茧里,对老师的呵斥和粉笔头的警告置若罔闻。

班主任忧心忡忡地家访过几次,看着爷爷沟壑纵横、写满无奈的脸,也只能叹息着摇头离开。

又是那条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小巷口。

夕阳的余晖给斑驳的墙壁镀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色。

段飞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低着头,脚步拖沓。

不出所料,李国兴和曾康的身影如同附骨之蛆,再次出现在巷口,脸上挂着那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厌恶的戏谑笑容。

段飞停下脚步,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向他们,仿佛在看两团没有意义的空气。

李国兴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不耐烦地勾了勾:“段飞,识相点,今天该有钱了吧?

别逼哥俩再动手,多没意思。”

段飞的声音很平静,像一潭死水:“没有。”

曾康嗤笑一声,嘴角咧开一个恶意的弧度:“没有?

我看你是皮又松了,欠收拾!”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了段飞细瘦的胳膊,粗暴地将他往旁边一条更幽深、更肮脏的死胡同里拽。

李国兴也立刻上前帮忙,两人连推带搡,将段飞踉踉跄跄地弄进了昏暗的巷子深处。

拳脚和巴掌如同冰雹般落下,砸在段飞的头上、肩上、背上。

他像一具失去痛觉的沙袋,不闪不避,甚至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只是身体随着击打微微晃动。

他习惯了,麻木了。

“挨过去就好了……像以前一样……”他甚至在这种持续的、熟悉的痛苦中找到了一丝病态的“安全感”——这是他能预见的、最好的结果。

李国兴打累了,喘着粗气停下来,看着段飞那副逆来顺受、毫无反应的麻木样子,一股更深的恶意涌上心头。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妈昨天还说呢!”

他模仿着母亲刻薄的腔调,“‘就段家那小子?

哼!

有爹生没娘养的野种!

他爸妈都嫌他是累赘,巴不得他死在外头!

’活该你挨打!

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垃圾!”

“有爹生没娘养……累赘……没人要的垃圾……巴不得我死……”这句话!

这句被刻意放大的恶毒诅咒,像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高温,狠狠烫穿了段飞那层用麻木和绝望铸就的、冰冷坚硬的外壳!

首接烙在了他灵魂深处那道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剧痛、刻骨铭心的屈辱、以及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的岩浆,猛地从他心底最黑暗的深渊里喷薄而出!

“野种?

累赘?

没人要的垃圾?

巴不得我死?”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凭什么这个世界对我如此不公?

凭什么我生来就要像垃圾一样被所有人践踏、唾弃?”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地呐喊、嘶吼,像一头被囚禁了太久、终于挣断锁链的凶兽,带着毁灭一切的绝望和疯狂!

“够了!

都他妈够了”就在李国兴得意洋洋、曾康也狞笑着抬起脚准备再踹下去的瞬间,段飞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不再是空洞麻木的死水,而是骤然燃烧起骇人的、冰冷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淬了剧毒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疯狂!

李国兴被他这骤然爆发的、如同恶鬼般的眼神看得心头猛地一颤,抬起的脚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段飞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脚边一块半截砖头大小的、棱角分明的石头!

没有一丝犹豫,纯粹是被压抑到极致的***和愤怒的本能驱使!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绝境的孤狼,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猛地弯腰,一把将那冰冷的、沉重的石块牢牢抓在了手里,段飞像疯了一样,完全摒弃了任何防御和章法,凭借着本能和那股焚毁一切的怒火,挥舞着手里的石头,朝着离他最近的李国兴和曾康劈头盖脸地砸去!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打,脑子里只有一个如同魔咒般疯狂盘旋的念头:砸!

砸烂这些嘲笑!

砸烂这些欺辱!

砸烂这个操蛋的世界!

砸烂所有把他当垃圾的人!

李国兴惨叫着后退;段飞转身,又像疯虎一样扑向想跑的曾康,沾着尘土和汗水的拳头如同密集的雨点,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狠狠砸在曾康的脸上、肩膀、后背上!

段飞脸上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渍(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对方的),眼神却异常凶狠明亮,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疯狂!

李国兴和曾康完全被打懵了!

他们欺负段飞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反抗,更没见过他如此不要命、如此凶狠的样子!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他们甚至忘记了还手,只剩下本能的哭喊和狼狈的躲闪,只想护住自己的头脸。

“滚——!!”

段飞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冰冷刺骨。

他高高举起那块沾着暗红色血渍的石头,眼神像盯住猎物的饿狼,死死锁定着地上两个瑟瑟发抖的人影。

李国兴和曾康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哭爹喊娘地逃离了这条让他们肝胆俱裂的小巷,只留下段飞一个人,像一座刚刚经历了惨烈搏杀的山峰,矗立在昏暗的光线里。

夕阳的余晖吝啬地洒进来,落在他染血的校服、沾着尘土和血渍的脸颊,以及那双依旧燃烧着未熄火焰的凶狠眼眸上。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块沉甸甸的、染血的石头,又看了看自己同样沾着血和污泥的手。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皮肉疼痛、暴戾的***以及奇异解脱感的东西,如同电流般流窜全身。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反抗,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

这也是他精神上的一次新生——虽然是以一种彻底坠入黑暗、沾满血腥的方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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