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盆有妖氛古玩协会的调解庭，从来就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这是顾青云踏入那扇沉重的红木大门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厅内灯火辉煌，
社会名流云集，长衫与西装混杂，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严肃，仿佛真的关心真相。
但他知道，这里只讲权势，只认地位。“诸位，今天我们面对的是一桩令人发指的罪行。
”著名律师钱铭站在厅堂中央，声音洪亮而自信，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的利刃。
顾青云在角落坐下，目光扫过全场。赵老憨佝偻着背站在被告席上，
那双曾经灵巧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颤抖。老人脸上的皱纹里刻满了七十年的风霜，
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深陷绝望。“一个卑贱的匠人，”钱铭的声音陡然拔高，
“妄图用他肮脏的手，毒害一位文化泰斗！”厅内一片哗然。顾青云看见李万三坐在前排，
悠闲地翘着腿，指尖轻轻敲打扶手，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这位凭借资本和权势掌控古玩界话语权的富豪，今天又要碾碎一个碍事的小人物。
钱铭举起三份文件，动作夸张得像是舞台剧演员。“这是三份权威鉴定书！”他环视四周，
确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中的文件上，
“京都文物检测中心、华东大学考古实验室、乃至国家文物局特聘专家，一致认定，
赵老憨制作的乌盆，确为宋代珍品！”人群中传出几声惊叹。顾青云眯起眼睛。三份鉴定，
来自三个顶级机构，这样的阵仗用来对付一个民间手工艺人，简直像是用大炮打蚊子。
“然而！”钱铭突然转折，声音低沉下来，制造出戏剧性的停顿，
“正是在这件所谓的‘宋代珍品’中，检测出了致命剂量的铅毒！含量足以在三个月内，
让使用此盆进食的老人慢性中毒身亡！”听众席上响起一片抽气声。
几位贵妇人夸张地用手帕捂住嘴。“太可怕了，”顾青云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李老爷的岳父陈老先生，可是用这个盆吃了半个月的饭啊。”“幸好发现得早，
不然...”另一个声音附和道。顾青云不动声色。他知道这些“围观群众”中，
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李万三安排的人，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这种关键时刻煽风点火，引导舆论。
钱铭走向赵老憨，步步紧逼：“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艺人，
为何能制作出足以乱真的宋代乌盆？又为何要在釉料中加入过量铅毒？
你与陈老先生无冤无仇，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赵老憨抬起头，
嘴唇哆嗦着：“俺、俺没有...那盆是俺自己做的，
不是什么宋代的东西...俺也不知道什么铅毒...”“不知道？”钱铭冷笑一声，
转向评审团，“诸位，赵老憨的辩解苍白无力。
一个能制作出骗过无数专家眼睛的宋代乌盆的匠人，会不知道釉料配方？
这分明是蓄意谋杀未遂！”评审席上，几位古玩协会的老资格交头接耳，频频点头。
顾青云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膝盖。他见过赵老憨的作品，那老人的手艺确实精湛，
足以以假乱真，但绝非有意作假牟利之人。更不用说，赵老憨与陈老先生素未谋面，
何来谋害动机？“完蛋了，”旁边一个年轻人低声对同伴说，“三份权威鉴定，铁证如山啊。
”“是啊，钱律师从没输过这种官司。”同伴回应。顾青云认得那年轻人，
是《古董周报》的记者，显然已经被李万三收买，明天的头条新闻已经预定。场中央，
赵老憨的背驼得更厉害了，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弯。
他那双因长年制作陶器而粗糙开裂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发白。“俺就是个做盆的，
”老人的声音微弱却清晰，“一辈子没害过人，为啥要毒害陈老先生？
俺连他面都没见过...”钱铭嗤笑一声：“动机可以有很多，也许你被人收买，
也许你对社会不满，也许你只是想证明自己有能力愚弄我们这些‘上流人士’。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成功激起了在场权贵们的一阵低语。
顾青云看到李万三嘴角微微上扬。这场戏编排得真妙，不仅要把赵老憨送进监狱，
还要把他打成仇视精英阶层的罪犯，彻底摧毁他的信誉和人格。
“不是的...”赵老憨的声音被淹没在议论声中，他那布满沧桑的脸上，
浑浊的双眼已经失去了所有光彩。顾青云深吸一口气。他本不想卷入这场风波，
自从那次“打眼”事件后，他早已心灰意冷，开了家“青云斋”古董店，
业内人戏称“半瞎掌柜”。但眼前这一幕，让他胃里翻腾。权威鉴定？他太熟悉这套把戏了。
权势者用金钱和地位堆砌出不容置疑的“真相”，而那些真正懂行的人，要么被收买，
要么被迫沉默。“我提议，”钱铭转向评审团，做最后的总结，
“不仅要对赵老憨追究刑事责任，还应永久禁止他从事任何与陶瓷相关的工作，
同时在全行业通报，以防此类恶性事件再次发生！”赵老憨猛地抬头，
眼中终于露出了彻底的绝望。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禁止从事本行，比坐牢更可怕。
那是剥夺他活着的意义。顾青云的目光落在钱铭手中的乌盆照片上。即使是黑白影像，
他也能看出那乌盆的独特之处——釉色沉静，造型古朴，确实有宋韵。但哪里不对劲，
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看来结局已定。”身旁的记者已经准备离场。
“李老板又除掉一个碍事的。”他的同伴低声回应。顾青云突然明白了。
赵老憨的“罪行”不是制作有毒的乌盆，而是他的手艺太好，
好到足以威胁到某些人垄断的市场。这是一场杀鸡儆猴的表演，
告诉所有民间艺人：安分守己，否则这就是下场。调解庭内，大部分人已经起身，
权贵们谈笑风生，仿佛刚刚欣赏完一场精彩的演出。赵老憨被两名保安带走，
老人回头望了一眼，那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顾青云缓缓站起，他知道自己本该保持沉默，
知道插手这件事会惹来麻烦，但有些东西，比安逸更重要。“等一下。”他的声音不大，
却在嘈杂的大厅中清晰地传开。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角落里的中年人身上。
钱铭皱眉，李万三眯起眼睛，几位正要离开的评审也停下脚步。顾青云走向厅中央，
步伐平稳。“我对那三份鉴定报告，有几点疑问。
”第二章 声纹破妄顾青云那声“等一下”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在已然准备散场的调解庭里，漾开了异样的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这个从角落走出来的不速之客。他一身半旧的素色棉麻衣衫，
在满堂锦绣华服、西装革履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寒酸。“顾…顾青云？”评审席上，
一位白发老专家推了推眼镜，讶异低语。“是那个‘半瞎掌柜’？”有人立刻接话，
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他出来凑什么热闹？”“可不是嘛，
当年就是他打眼看走了国宝，如今还有脸在这种场合开口？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大多是不看好与嘲讽。钱铭律师显然也认出了他，
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抬手制止了正要带走赵老憨的保安。“我当是谁，
原来是顾专家。”他特意加重了“专家”二字，讽刺意味十足，“怎么，
顾先生对我们三方权威机构的鉴定结果，有不同高见？”李万三依旧安稳地坐在前排，
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口气，仿佛眼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顾青云对四周的议论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厅中央，
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三份被钱铭奉若圭臬的鉴定书副本，最后落在那只作为证物的乌盆上。
盆身黝黑，釉光内敛，形制古拙，乍一看，确实韵味十足。他没有去碰那盆，
而是先看向了主审席，微微颔首：“诸位前辈，在下顾青云，忝为青云斋店主。
并非质疑权威，只是事关一位手艺人的清白与终身，有些技术细节，想当着大家的面，
求证一番。”他语气不卑不亢，姿态放得低，却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沉稳。
钱铭嗤笑一声，双臂环胸：“技术细节？三家顶尖机构的科学检测，白纸黑字，
还能有什么细节是你顾掌柜能看出来，而专家和仪器看不出来的？莫非你比仪器还准？
”这话引得场下不少人点头附和。“科学检测自然精准，但若取样、比对的基础前提错了，
再精密的仪器，也只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顾青云淡淡回应，随即不再理会钱铭，
转向众人，“钱律师方才一再强调，此盆乃‘宋代珍品’，铁证如山。那么，
在下只想先确认一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将所有人的好奇心吊起，才缓缓开口，
清晰地问道：“钱律师，你断定此盆是宋盆，依据 solely 来自这三份鉴定报告，
对吗？”钱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随即傲慢道：“是又如何？
三家机构的一致结论，难道还不够？”“够，当然够。”顾青云点了点头，
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过巴掌大小，色泽温润的玉磬和一枚小小的击槌。“既然认定是宋盆，
那我们就用最简单、最古老，却也最难作伪的方法之一，来听听它的‘年纪’。
”众人皆露疑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弄玄虚！”钱铭冷哼。顾青云不答，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用玉磬边缘，对着那乌盆的口沿，不轻不重地一敲。“铮——！
”一声清越悠长，带着细微金属颤音的响声，瞬间传遍整个调解庭！这声音，
绝非寻常陶器应有的沉闷。满场皆寂！顾青云收起玉磬，声音朗朗，
压过了那尚未完全消散的余音：“诸位可听清楚了？宋窑乌盆，因其特定胎土配方，
历经千年地气侵蚀与自然烧结，其声‘沉郁钝拙，如击朽木’，
绝无可能发出如此清亮、带着‘火气’的金属回响！”他目光如电，
猛地射向脸色微变的钱铭：“此声清亮刺耳，余音带锐，
正是现代工艺为了追求釉面极致光滑平整，大量添加碳酸钡作为助熔剂，
导致胎釉结合部物理性质改变，烧成后密度增高、硬度增强的结果！
碳酸钡作为助熔剂在陶瓷中的大规模应用，是近现代才有的事，宋代，哪有这等工艺？！
”他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这盆，”顾青云斩钉截铁，
一字一顿地宣告，“根本不是什么宋代珍品，而是制作时间绝不超过五年的——高仿品！
”“哗——！”全场瞬间炸开了锅！“什么？仿品？不到五年？”“不可能吧？
那声音…听着确实不对劲啊！”“碳酸钡？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三家机构都鉴定错了？
这…”“我就说嘛，赵老憨一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
哪能那么容易做出宋盆来…”质疑声、惊呼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先前一面倒的局势，
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不少人看向钱铭和李万三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敬畏，
变成了惊疑不定。赵老憨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顾青云，
那里面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光。钱铭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张了张嘴，
想反驳，却发现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那一声“铮”响，太过突兀，
与宋瓷应有的温润内敛截然不同，连他这外行都听出了不对劲。一直稳坐钓鱼台的李万三，
终于缓缓放下了茶盏，第一次转过身，那双精明的眼睛隔着人群，冷冷地落在了顾青云身上。
场中，素衣而立的中年人，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国家级鉴定台上挥斥方遒的时刻，虽面容平静，
但那股属于真正专家的自信与锋芒，已无法掩盖。“半瞎掌柜”？似乎……有点东西！
第三章 抽丝剥茧顾青云那石破天惊的“仿品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整个调解庭瞬间炸裂开来。质疑声、惊叹声、议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钱铭律师脸上的肌肉僵硬了片刻，但能成为李万三的御用律师，他绝非易与之辈。
他迅速强压下震惊，深吸一口气，声音再次拔高，试图夺回掌控权：“荒谬！
即便是仿品又如何？”他挥舞着那三份检测报告，纸张哗哗作响，
“这就能洗脱赵老憨投毒的罪名了吗？诸位请看！白纸黑字，科学检测！
这乌盆内侧釉料中含有致命剂量的铅毒！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不容诡辩！
”他成功地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投毒”这个核心指控上。是啊，就算盆是假的，
里面的毒总是真的吧？“钱律师说得对，”台下有人小声附和，“盆真假是一回事，
下毒是另一回事，这可是谋杀未遂啊！”赵老憨脸上刚浮现的一丝血色，
瞬间又褪得干干净净。就在这时，顾青云的声音再次平静地响起，
仿佛带着一种能穿透喧嚣的魔力：“问得好。那么钱律师，请问这份检测报告中，
取样点在乌盆的哪个部位？”钱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技术细节问得一怔，
下意识低头翻看报告，念道：“盆底内部釉面取样！这有什么问题？”“盆底内部……很好。
”顾青云微微颔首，不知何时，他已经戴上了一副薄薄的白色棉质手套，
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巧工具箱里，取出一把精致的镊子和一个小小的取样刮片。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小心翼翼地端起那只乌盆，镊子尖端精准地探入盆身外部，
一处极其隐蔽、雕琢着回形纹饰的缝隙凹槽内，那里极难被日常清洗触及。
他轻轻刮擦了几下，刮片上沾染了些许几乎看不见的微尘。“铅毒若如指控所言，
是源自釉料本身，”顾青云举起刮片，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那么在高温烧制过程中，
铅元素早已与硅酸盐釉料融为一体，均匀分布于盆体内外所有釉面之中。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评审团和在场几位有头有脸的鉴定专家：“诸位都是行家，当知此理。
现在，可否请现场的检测人员，当场检测一下我刚刚从这外部纹饰缝隙中刮取的物质，
是否同样含有铅毒？”“这……”评审们面面相觑，
最终目光投向了一位资历最老的张副会长。张副会长沉吟一秒，看了眼脸色阴沉的李万三，
又看了眼目光坚定的顾青云，终于对台下的协会快速检测员点了点头：“测！当场测！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检测员立刻提着便携式X射线荧光分析仪上台。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
他将顾青云取样的刮片放入检测槽。短短的几十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庭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那台仪器闪烁的指示灯。“嘀——”一声轻响，
结果出炉。检测员看着屏幕，大声宣读结果：“样本检测完毕……未检测到铅元素成分！
”“轰——！”结果一出，满场再次哗然！这一次的声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