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局的镜面包间的灯像一层温热的糖，甜得发腻。酒杯一圈一圈转，
我的名字像签字一样被点到。有人把杯口抵在我指关节上，笑声挤在烟雾里，像一堵墙。
我报了车牌，悄悄把手机调了震动。门口长廊的镜子亮着，
能照出每个人的夸张表情和模糊边框。合同还差一行字，所有人都在等那一行。
庄黛把酒杯推开，指尖凉，香味贴近衣领边。她说得不快，
像把线一节节拽出来：“今晚不谈条款，先留合影。”她抬手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面镜。
我笑了一下，说自己酒量一般。她笑得更松：“那就走两步，散散。”包间里有人起哄，
像潮水推背。长廊安静得过分。镜面宽到能把人影切成两层。我站在电梯口，
把背贴在指示灯下的金属边，灯一点点跳。她靠近，鞋跟敲地。衣料擦过我的袖口，
像一片羽毛。她忽然“哎呀”一声，半个身子要失衡。我的手条件反射伸出去，扶了一下，
停住，一寸不多一寸不少。镜子里，这一步被拉长。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角度像剪刀嘴。
对面拐角里闪过一束屏幕光，又迅速灭下去，像有人把手机揣回了口袋。我按电梯。
她也跟着站住，抬手整理头发，肩线和我的袖线在镜子里重叠。电梯叮一声，门开又合，
来来回回两次。她没有进，我也没动。空气里有酒味，也有水汽。她说：“别紧张，放松。
”我说：“等同事。”第三次叮，门里出来两个人，谈笑声带进来一股风。我顺势跨进去，
按下大堂。门合上的缝隙里，我看见她把手机举起来又放下，镜面反出一束白。电梯到一层。
我步子快，出门吹了一口夜风。手机震动，未读消息爆成一串，
群里有人转发了一张马赛克的走廊照，配了一句——“实锤预告”。胃里一沉。
我又翻开另一条，是报销群里提醒机票信息；紧接着第三条弹出来，头像是妻子，
只有四个字：“回家谈。”我握紧手机，掌心出汗，夜风把酒味刮得很薄。我上车，
镜子似的前挡风玻璃把霓虹拉成一条线。那条线在路口抖了一下，又拉直了。我踩油门，
脑子里只有那面镜，那句消息，以及尚未签字的合同。车子进了夜色，像一块石头丢进水里，
不响，只沉。第二章 停职通知清晨的光像一张薄纸贴在窗上。手机先响的是公司公告，
再是人事电话，最后才是闹钟。三种声音落在一起，像三颗钉子。我赶到公司，
电梯里挤满人。有人避开我的目光，有人从镜面里打量。人事在小会议室等我，
桌上放着一张格式整齐的纸。她的声音平平：“配合调查，带薪停职。”我点头。
她补了一句：“公司形象需要说明，我们不做价值判断。”我不说话，签了名，
笔尖在最后一划抖了一下。法务来了，端着保温杯，给我一张流程表。
“门禁和监控需要酒店配合。你可以提出个人信息查询。周期七到十五天。”他顿了一下，
“先别上网解释。”我点头。手机上又冒出一条新推送。
匿名账号贴了两张夜里走廊的合成图，马赛克比上一张更小，说明文字更凶。我关掉屏幕，
手指有些麻。中午，岳母打来电话，开口就带刺。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听她的气息。
“你要是做了，就认。别拖累我们。”我说我需要时间，她说：“时间是用来拖的吗？
”电话挂断，留下空白。我回到家，鞋子还没换好，客厅的灯就亮。顾岚坐在餐桌前，
围裙还系在腰上，饭没开火，笔记本电脑开着。她看我一眼，眼神里有疲惫，也有冷静。
她把桌面让出一半，推给我一张纸，上面列了十几条。第一条写：“走廊镜面角度验证。
”第二条：“门卡乘停记录调取。”第三条：“车牌与时间线。”每一条后面都有框。空的。
我坐下，嗓子干。我们谁也没提“信不信”三个字。她说：“你要解释给所有人听，
还是解释给证据听？”我说：“证据。”她点头，把笔递过来。那支笔是她常用的，
握着时掌心里会留下细细的纹。我下意识按了按，笔尖弹出一声轻响。像心跳落了格子。
“先把饭放一边。”她说，“先把事放桌上。”我把手机扣在纸上，屏幕朝下。
她把桌上的玻璃杯挪到镜子的位置，一左一右，模拟反光。她说：“那晚，她离你多近？
”我比了个拳头的距离。她再问：“有接触吗？”我说：“扶了一下。”她看我很久，
像要从我的眼里找出一个数字。然后她点头，缓缓地说：“我支持你——按我的方法来。
”她把那张清单按在桌上，指尖压成一个浅浅的白月牙。
我把“门卡查询”“车牌记录”两个框勾了出来。窗外风吹过阳台上的绿萝，
叶子轻轻碰到玻璃，发出最小最小的一声。手机在纸上震动了一下，
像第二颗钉子安静地落下。第三章 厨房桌上的作战图我们没有去客厅。厨房的桌子小，
刚好能铺开一份案子。锅里没开火，茶水温着。清单放在中央，四根角被杯垫压住。
家庭群炸开。姨妈说“男人啊”，表哥转“做人要诚实”的短视频，
父亲打了一个长长的省略号。母亲只发了一句：“冷静。”我们把群静音，让它自己烧。
我开始回忆每一分钟。到达时刻、入场拍照、敬酒的轮次、离席。顾岚拿着我的手机，
看定位痕迹、步数、车牌进出记录。一颗一颗点，像用针把夜里散开的布重新缝合。
酒店总机第三次转给安保队长，他声音谨慎：“涉及客人隐私，影像不给。
本人通行记录可以。书面申请。”顾岚说：“我们会来面谈。”他沉默两秒，
说：“下午三点半。”她挂了电话又起草一封函，言辞克制，没有威胁，
只把法条和你的名字放在最该放的地方。她把打印键敲下去，纸从机器里慢慢吐出来。
每一行字都像一枚扣子，扣在相同的线。正要出门，匿名号又放出一张照片。模糊，
但角度更“巧”：镜面里我的肩线与那女人的肩线搭在一起，像相拥。
配文残忍：“谁还要合同？”评论里有熟悉的头像笑。顾岚把照片放大。
她让光从左边斜照来，把我们刚才摆出来的两个玻璃杯推近又推远。杯沿在桌面投出两个圆，
一个落在另一个的边缘上，边缘看起来粘在一起。她轻声说：“镜面错位。
”她把手机抵在杯子前，摄像头对着这两个圆。屏幕上，两个圆像贴在一起了。
她把手机往右挪半个指节，重叠的边马上分开，露出中间一条细细的缝。“人看不到这条缝，
镜头能看到。”她说。我呼了一口气，感觉肺里有一块冷铁在慢慢融。可这不是证据，
只是推理。我们需要硬的。她把清单推回我面前，指尖点在第二条：“门卡层停。
”又点在第四条：“电梯层间停留时间。”最后点在第六条：“走廊死角编号。”“我们去。
”她说。酒店的走廊白得像纸。安保队长站在监控室门口，
眼神里带着“按流程”的不近人情。顾岚把函递过去，声音不高：“我们只取本人记录，
不取他人影像，尊重隐私。请给出编号与时段。”他接过去看，目光从文字上滑了一遍，
又看我一眼，像在权衡。他说：“门卡记录需要签字。电梯层停要向上申请。”“那就申请。
”顾岚说。他点点头，进去，背影在玻璃后面移动。我们在走廊里等。脚下地毯太软，
软到能吞掉人的焦躁。他拿出第一叠纸，是我的门卡通行记录。每一行一层，
每一层一个时间。我只到过那层的走廊，没有任何一次开门成功或停留在房间里。
那一行像空白证词，简单却干净。我签了名。安保队长把记录盖章复印，递给我们，
仍然谨慎：“影像不行。本人电梯层停，我尽量协调。今天给你答复。”顾岚点头：“谢谢。
”她把纸放进文件袋，动作用力很轻，像把一张玻璃片收入盒子。回程的路上，
匿名号的评论又在滚。有人喊“洗”，有人喊“装”。我把手机扔到副驾上，
窗外的光从树缝里碎下来，掉在仪表台上，像一串小小的证据。到家时，
打印机里还留着一张没抽出的纸。那是“面谈纪要模板”。顾岚把它塞进空档，
说：“下午三点半，第二轮。”我点头。手机震了一下，
是安保队长的信息：“电梯层停可调，需你本人到场确认。”我回了一个字：“到。
”我们对视了一下，都没笑。锅里水终于滚了，一圈圈白雾从盖沿抬起，
又被关掉的火照不见。我把清单再压一遍，四个角更平了。下一步，是让镜子说话。
第四章 走廊的盲区下午的光像一把钝刀，慢慢划过酒店的外墙。
监控室门口挂着“内部区域”，铁灰的字。前台把我们领到小会客区，端水，礼貌，
隔着一层玻璃的笑。“影像不提供。”她复述规章，语速稳。理由干净：隐私。她把话说满，
不留缝。我们把函推过去，印章红得发亮。只取本人记录，不取他人。
只要时间、楼层、停留。她去里间，像把问题丢进了一台看不见的机器。
我盯着桌沿那条木纹，像一条细河。手机在口袋里闷响两下，群里又有人转发昨晚的图，
评论堆出一座土丘。我不看。手心出汗，汗被纸吸进去，留下浅浅的印。值班经理出来，
笑得更制度化：“门卡记录可以申请。电梯层停，需要审批。周期七到十五天。
”十五天像一块石头砸在胃里。续签在一周后。时间被两只手扯住，越拉越薄。
顾岚说：“我们今天就提本人信息查询。请收件。”她把第二封函递上，字句更硬。
经理收下，签字，盖章。我们拿到一张回执，冷冷的白。走廊里风静。
我们转到前台等盖章复印。前台姑娘低头复印，动作很快。复印机“嗡嗡”响，
像一口在低声喘的锅。她忽然压低声音：“那晚，有人反复试刷同一层的门。不是你。
很多次。”话一出口，她又把音量拔回去，像什么都没说过。我的后背像被冰敷了一下。
我们对视一秒，没有喜悦，只有更清楚的线索。试刷意味着预谋。意味着镜面不是巧合。
复印件出来。我们收好。离开时，门缝里飘出一截电话：“层停审批走值班长，今天给答复。
”我记下时间。每一刻都算数。楼外的风把旗绳拉紧，发出细响。我们在台阶边快步下去。
顾岚边走边记：“十五天太长。并行路径：监管窗口。公司合规也要介入，压时间。
”她回车上打了两个电话。
法务朋友答应帮忙问问数据保留的最低义务；另一个窗口回的是模板话，
仍旧那句“需审批”。她挂断，把目光投在挡风玻璃上，像在看一面更大的镜。“等不了。
”她说。“我去催公司法务。”我回信息给祁彦，把回执拍过来，
把前台姑娘那句“试刷”转成最保守的描述：异常。祁彦的回复很快：“收到，走流程。
我联系监管，能否缩到三日不确定。”我把车窗拉下一条缝。路边树叶蹭车门，沙沙响。
我想起昨晚在镜子前停留的三次电梯叮，像今日的三次回执印章。叮，叮，叮。
人被按在制度里，才不至于被按在口水里。傍晚，酒店的电话握在手里发热。
值班长说：“电梯层停可调，但只能到本人记录。今晚九点前，您来，核对。”九点前。
我立刻答应。顾岚把时间写在清单上，旁边画了一个小方框。回到家，门还没关好，
邮箱“叮”地跳出一封新信。发件人匿名，标题只有四个字：“内部爆料”。
正文一行半：某基金与某媒体的合同编号与日期，还有两张打码的付款截图。
下方冷不丁掉一句：“别被私德挡住视线。”我把屏幕递给顾岚。她看完，
眼神变得像昨晚那面镜，冷，硬，能照见人心里的褶。她把邮件拉进证据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是三个字：走线图。她说：“去酒店，把盲区补上。明天，画对手的脸。
”第五章 做空的影子夜里九点，电梯乘停记录打在纸上，一行一行像心电图。
我停在负一、负三、一层与宴会层，时间准确到秒。
那一层——她的房间——我只在走廊停过四十三秒。四十三秒，不足以开门，
不足以解释任何亲密。也不足以抹掉恶意。回家，邮件像雨点砸屏。股吧把我司挂上热榜，
标题粗暴，把“桃色”与“财务”捆在一起，配昨天那张图。楼层爬得快，跟风骂得更快。
有人说“管理层腐败”，有人说“现金流悬”。没有证据，只有气味。
顾岚把匿名邮件里的合同编号拆开，去各自平台搜索痕迹。深夜的网页反光刺眼，
她眯着眼看。广告投放后台的截图在某个代理商的官网停留过不到一小时，被删了，
但缓存还在。落款公司，恰好与匿名信里的编号匹配。我们把截图存下，连同时间，
连同域名。第二条线来自旧同学。券商做量化的，半夜发来一张图，
短短两天里某只账户对我司的卖出在盘中集中，点位踩着热搜。图里没有名字，
只是一条条柱子。我们把它与投放时间对齐，像把两张地图叠到一处，轮廓吻合。
“这还不够。”顾岚说。她给媒体圈的朋友发去问讯，对方回一句：“有人买了话题位，
关键词里有你名字。”价格不低。下方又附一张模糊的采购表，
就像有人从废纸篓里捡出来的。风向变得更狠。对方反手发律师声明，
说我们“侵犯商业秘密”。声明没有落款律所抬头，像一把乱挥的刀。评论却吃这套，
叫好一片。我感觉胃里那块石头又重了两两。我没有上网回。把所有图放到一个文件夹，
按时间排序，命名以秒开头。把每一张图上的小字看清，把每一个小字上的灰尘吹掉。
把每一次转账的日期在日历上点上小红点，连成线。线的末端，总会指向一个名字。
凌晨两点，名字出现了。匿名邮箱再来一封，标题换成“对手”。
正文只有一个公司与一个人。公司我们见过，是那家基金的公用名；人叫孟槐。简历公开，
风格激进，喜欢在舆情边缘走钢丝。邮件末尾多了半句：“他输一次，就会更狠。
”顾岚沉默了一会。她把孟槐的公开行程翻出来——上周去某论坛做了演讲，
主题里有“治理”“透明”，照片里他笑得很真诚。我们把演讲当天的成交量点出来，
像在地图上插旗。旗与那三张采购单的日期对上了。“锁定。”她合上电脑，
像合上一个盒子。盒子里不是答案，而是方向。第二天一早，甲方打电话。声音客气，
措辞却硬：“考虑风险，续签价格要调整。”所谓调整，就是把底价压到让人失笑的程度。
对方等我的反应，像等一个人把脸放到桌上。“可以谈，但要线下。”我尽量稳。
电话那端嗯了一声，说下午三点半。我挂掉，胃里那块石头开始往上顶。顾岚递来一杯温水，
水里浮着一片姜，她说：“不急，先把孟槐的链条补全。下午，你只谈一件事——时间。
”时间就是价。我们骑在一条被人故意扯裂的绳上，身后是股价，身前是合同。
绳子被风吹得晃。我用手指在桌面上画出三条箭头：投放→热搜→抛售。
把孟槐放在箭头的尾端，再把甲方的押价写在箭头外侧。外侧的字像旁观者的话，冷，轻，
带笑。中午，祁彦回信，合规室同意立案调查，同时提醒我“谨慎对外”。他把模板发来，
要我签字。我看着那张标准化的表格，所有人的位置都安排好了，连陈默也有格子。签，
也不签，都要在格子里走。下午，甲方的会议室在二十六层。玻璃发亮，
窗外的云像一池碎冰。对面三位，手里握着一张标注了红笔的价表。
我只说了一句：“请给我七天，价不动，我拿出可供公开的证明。若我失败，价随你们。
”他们互看一眼，半分钟的沉默，最终点头。约定被写在会议纪要里，黑纸白纸。七天，
像刀背，贴到脖颈上。走出电梯，我看见走廊尽头的镜。镜子里我站得很直，
像一根钉子钉在地上。钉子需要锤子。锤子有了名字：孟槐。
第六章 合规室访谈公司的合规室没有窗，灯发白。桌上放着录音笔与纸杯水。
HR 坐在对面，表情中立，像墙。法务坐在旁边，翻着文件夹，纸页“哗啦”响。
录音开始。时间、地点、在场人员。高频词：公司形象、外部影响、事实澄清。
我把门卡记录、电梯层停、酒店回执一一摆出来，按时间摊成一条路。路不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