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枯木下的旁观者
接下来的日子,烬夜如同坠入一个精心编织的磨盘,每一天都在重复而繁重的劳役中挣扎。
那杂役执事,名叫赵虎,似乎将折磨这位前仙君当成了枯燥生活中的唯一乐趣。
今日是去最偏远、土质最坚硬的西坡灵田除草,要求连草根都不得留下半分;明日便是清理堆积了数年的炼丹房废渣,那灼热的灰烬和刺鼻的药毒气,足以让寻常炼气弟子退避三舍;后日又被派去修缮谷口那摇摇欲坠的防护阵法基座,搬运重达千斤的顽石……每一项任务,都远超一个普通杂役,尤其是一个“道基尽毁”之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赵虎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亲眼看着烬夜被这无休止的苦役彻底压垮,跪地求饶,或者无声无息地死在某個角落。
然而,烬夜的反应,却让所有等着看笑话的人,渐渐感到了不安,乃至一丝恐惧。
他没有抱怨,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痛苦。
他只是沉默地接受任务,然后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精确到极致的效率去完成。
在西坡灵田,当其他杂役还在抱怨日头毒辣、磨磨蹭蹭时,烬夜己经伏下身,深度感悟开启。
他的手指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每一次下探、抠挖、拔出,都精准地找到杂草最脆弱的根部节点,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千万次演练。
他不仅除了草,更在翻土的过程中,下意识地按照某种最优路径松动板结的土壤,隐隐改善着这片贫瘠灵田的微观结构。
夕阳西下时,他负责的那片区域,干净得令人发指,土壤松软,仿佛被精心打理过。
在清理丹房废渣时,灼热和毒气让他面色发青,嘴唇干裂。
但在轻伤不下火线的加持下,这些不适反而***着他的感官,让他对周围环境的能量流动异常敏锐。
他不仅清理了废渣,更在搬运过程中,凭借深度感悟带来的细微观察力,发现了几块被遗弃、但内部仍残留着微弱火属性灵力的废丹残片。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些残片藏入怀中。
痛苦?
不,这是淬炼,是资粮。
修缮阵法基座时,他扛着沉重的石块,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肌肉纤维发出不堪重负的***。
但他却在一次次负重行走中,调整着呼吸与步伐的节奏,将搬运的过程当成了一种另类的炼体。
他甚至开始默默解析那破损基座上残留的、简陋无比的阵法纹路,在脑海中用“文明观测员”的视角进行优化推演。
愚蠢的体力活?
不,这是实践,是学习。
夜晚,回到那间漏风的破木屋,才是他真正“加班”的开始。
其他杂役弟子早己累瘫,鼾声如雷,他却盘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将白天收集到的、那几块废丹残片取出。
残片入手温热,带着暴烈杂乱的火毒。
寻常修士避之不及,但烬夜却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置于掌心。
他尝试运转那丝由系统奖励而来的、微弱但精纯的暖流,去接触、引导残片中的火属性灵力。
过程极其危险,稍有不慎,那杂乱的火毒便会引爆他脆弱的经脉。
但在深度感悟状态下,他对能量细微变化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如同一个高明的工匠,耐心地剥离火毒,抽丝剥茧般提炼出那一点点可用的灵力,再引导其融入自身暖流,壮大那一丝根基。
同时,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天所见所感:除草的韵律、废渣的能量残留、阵法的纹路……所有这些看似无关的信息,在万业法典(尽管只是残篇)的无形影响下,被不断整合、分析、提炼。
渐渐地,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意识中成型。
火,并非只有毁灭。
丹房废渣中的余热,废丹残片中的暴烈,甚至白日劳作时身体产生的燥热与疲惫……这些都是“火”的变种,是能量无序散逸的表现。
而“业”,在烬夜的理解中,并不仅仅是佛教意义上的因果,更可以延伸为“行为”、“工作”所产生的“痕迹”与“效应”。
能否将劳作中产生的“负效应”——疲惫、怨气、乃至外界吸收的杂乱能量——如同处理废丹残片一样,进行有序的转化?
将其炼化为一种独特的、属于他烬夜的力量?
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他回想着前世观测过的某个以“熵减”为终极目标的科技文明,他们如何将无序的废热转化为有序的能源。
原理或许可以借鉴……数日不眠不休的推演与尝试,结合白日里近乎自虐的劳役积累,在某个星光黯淡的深夜,当烬夜再次引导一股较为强烈的废丹火毒冲击经脉时,剧痛之下,一股莫名的意念随之勃发!
“嗤——”一缕极其微弱、颜色暗红、却带着一种奇异秩序感的火苗,突兀地在他指尖窜起!
这火苗并不炽热,反而给人一种沉重、凝练的感觉。
它安静地燃烧着,仿佛在燃烧某种无形的“负担”。
烬夜瞳孔微缩,紧紧盯着这缕火苗。
他能感觉到,这火苗的出现,不仅没有消耗他多少灵力,反而将他体内因白日劳役积累的一些疲惫、肌肉的酸胀感,乃至一丝对赵虎之流的厌烦情绪,都悄然焚去,转化为一种微弱的暖流,反哺自身。
虽然这火苗微弱得一口气就能吹灭,但它代表的意义,非同小可!
这不是普通的火焰法术,这是……“业火”!
是他将“敬业系统”与自身处境、以及此界能量规则初步结合的产物!
是他“内卷”道路上的第一个里程碑!
“便叫你……‘微业火’吧。”
烬夜低声自语,指尖火苗轻轻摇曳,映照着他眼中那愈发坚定的光芒。
有了这“微业火”,他不仅可以加速炼化吸收那些废弃资源中的杂乱能量,更能将劳役本身的负面效应转化为修炼的助力!
这杂役谷,对他而言,不再是绝地,而是一座蕴藏着另类资源的宝库!
……又是一个午后,天空阴沉,飘着细密的雨丝。
烬夜刚完成一项清理疏通排水渠的任务,浑身沾满泥浆,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拖着疲惫却隐隐透着兴奋的身体,沿着惯常的路线返回破木屋。
这条路,必经那片枯木林和那块大青石。
果然,那个名叫白蓝的女杂役,依旧雷打不动地躺在石头上。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下了雨。
她既没有撑伞,也没有找地方避雨,就那么首接躺在被雨水打湿的石面上,任由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身上。
杂役服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弱的轮廓。
她闭着眼,嘴里似乎还在嚼着什么东西,一脸享受……或者说,麻木的平静。
烬夜原本打算像往常一样无视她,径首走过。
但今天,或许是刚刚初步练成“微业火”,心情略有松动;或许是这阴雨天气和对方堪称“自虐”的躺平方式,让他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理解。
他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白蓝被雨水打湿的、略显苍白的脸上。
这女人,到底图什么?
如此彻底地放弃,如此心安理得地承受恶劣环境,她的内心,难道真如表面一般,是一潭死水吗?
就在这时,白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懒洋洋地睁开眼。
那双眼睛很大,瞳色是浅浅的棕色,此刻却没什么神采,像蒙着一层薄雾。
她看到烬夜,并没有惊慌或尴尬,只是含糊地打了个招呼:“哦,是你啊……淋雨干活,真辛苦。”
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同情还是随口一说。
烬夜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讨厌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更讨厌这种仿佛看透一切的慵懒姿态。
他冷笑一声,带着连日来积累的锋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比起某些人躺在雨里等死,清理水渠至少还能让这山谷少些积水。”
白蓝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嘴角扯开一个懒散的笑容,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等死?
说得真难听。”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躺着看向烬夜,雨滴挂在她的睫毛上,“我这是在‘感受自然’。
水渠清了,水还会脏。
石头搬了,山还会崩。
飞升了,上面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劫雷等着。
既然终点都差不多,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呢?”
她伸出手,接住几滴雨水,看着它们在掌心汇聚。
“你看这雨,下就下了,停就停了,它努力过吗?
没有吧。
可万物还是靠它生长。
所以啊,”她抬起眼,再次看向烬夜,眼神依旧没什么焦点,“师兄,你这么拼命,卷给谁看呢?
老天爷吗?
它可能……根本就不在乎。”
这番话,若是出自宗门长老之口,或许会被视为某种玄奥的机锋。
但从一个杂役谷著名的“摆烂王”嘴里说出来,配上她那淋雨的狼狈样子,只显得无比滑稽和……刺耳。
尤其是最后那句“老天爷可能根本就不在乎”,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烬夜内心深处某个不愿触碰的地方。
他脸上的冷笑更甚,那缕刚刚炼成的“微业火”仿佛在丹田微微跳动了一下。
“天道酬勤,亘古不变。
蝼蚁望天,自然觉得天高难及。
但若连望都不愿望,便只能永生永世烂在泥里。”
他的声音带着雨水的冷意,“你的道,是腐朽。
我的道,是新生。
我们,不是一路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泥泞的脚印深深烙在湿滑的地面上。
白蓝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慢慢收回手,将掌心的雨水舔掉,然后又躺了回去,重新闭上眼睛,嘴里嘟囔着:“新生……听起来就好累啊……”雨,依旧在下。
枯木林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