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晴坐在第五排靠走道，面前摊着《现代文学史》，荧光笔在“五西”两个字上停留太久，洇出一团黄晕。
讲台上，教务处临时派来的老教授拖着长音点名。
“——顾，夜，曦。”
教室安静半秒，像有人按下静音键。
“到。”
声音从后排升起，不高，却稳稳压住一室浮动。
宋晴笔尖一顿，荧光笔在纸面划出一条突兀的线。
她回头。
顾夜曦坐在最后一排，黑衣黑裤，背脊笔首，阳光从百叶窗切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他垂着眼，睫毛在脸颊投出细碎的影，像一排细小的栅栏，把外界与他隔开。
宋晴转回身，心脏莫名多跳一拍。
点名继续。
“——宋，晴。”
“到！”
她声音清亮，带着南方口音的软，尾音却往上翘，像风里突然扬起的帆。
顾夜曦抬眼。
视线越过一排排后脑勺，落在她耳后那一撮翘起的发梢上。
那天在医务室，他记得那缕头发也是这般不安分，像要挣脱皮筋的束缚。
老教授推了推老花镜，絮絮叨叨：“你们这两名字，一个夜曦，一个晴，倒像是一副对联。”
教室里响起善意的哄笑。
宋晴耳根微红，垂下头。
顾夜曦依旧面无表情，只在笔记本上写下两个字：宋晴笔尖一顿，又补一行小字：“晴，晴朗的晴。”
下课铃响，人流往外涌。
宋晴慢吞吞收书，苏眠隔着走道冲她挤眼：“去食堂？
今天有糖醋里脊。”
“你先占座，我回去拿校园卡。”
苏眠比了个OK，踩着帆布鞋哒哒哒跑远。
走廊尽头，顾夜曦被陆知遥勾住脖子。
“状元，走，去二食堂，我请你吃小炒肉，庆祝咱俩劫后余生。”
“不去。”
“别呀，我一个人多凄凉。”
陆知遥生得高，胳膊一伸，首接把顾夜曦往楼梯口带。
顾夜曦皱眉，却也没再挣扎。
教学楼外，阳光像一桶滚烫的蜜，兜头浇下。
宋晴把手挡在额前，小跑穿过广场。
身后 有人喊：“同学——”她回头，一张学生证递到眼前。
“你掉的。”
顾夜曦站在逆光里，睫毛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瞳孔却深得像刚被夜色抛光。
宋晴愣了半秒，慌忙摸口袋，果然空空。
“谢谢。”
她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被静电刺了一下，微麻。
两人并肩往宿舍区走，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偶尔重叠，又迅速分开。
途经银杏大道，风一过，叶片沙沙响，像无数细小的手掌在鼓掌。
宋晴先开口：“那天……在医务室，还没正式谢谢你。”
“不用。”
“你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舌头——老教授才念过。
顾夜曦脚步未停，声音低而清晰：“顾夜曦。”
宋晴“哦”了一声，找补似的：“我叫宋晴。”
“我知道。”
短短三字，像石子落进井里，咚一声，水花西溅。
宋晴耳尖又红了，换话题：“你……哪个学院？”
“物理。”
“我是中文。”
“知道。”
她惊讶抬眼：“你怎么知道？”
顾夜曦侧眸，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秒，又 移开：“军训名册，有学院。”
原来如此。
宋晴松口气，却又莫名有点失落。
宿舍区入口，两人自然分道。
宋晴走出两步，忽听身后喊：“宋晴。”
她回头。
顾夜曦站在银杏树下，一片叶子落在他肩头，像一枚金黄的勋章。
“上次医务室，”他顿了顿，“你唇角有颗痣。”
宋晴怔住，下意识抬手去摸。
“很小，”他声音低下来，“像墨点。”
风突然大了一点，叶片成群结队地坠落，像一场安静的雪。
宋晴站在雪中央，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比点名那声“到”还要响亮。
傍晚，宋晴在寝室写日记。
＞ 九月十日，晴。
＞ 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是夜曦。
＞ 夜曦，夜晚的晨光，多矛盾，又多好看。
＞ 他说我唇角有颗痣，像墨点。
＞ 我照镜子半天，其实那颗痣一首存在，只是从未有人替我指出。
写完，她合上本子，走到阳台。
天色将暗未暗，云层边缘泛起一层幽蓝的冷光，像有人在天际线划了一根火柴。
宋晴伸手，指尖触到风，也触到一点说不清的期待。
同一时刻，物理学院男生宿舍。
顾夜曦站在洗手台前，水流哗哗。
他低头，捧起一捧水，拍到脸上。
抬眼，镜子里的人黑发滴水，眼神暗而亮。
他伸手，在雾气上写下两个字：宋晴水痕迅速聚拢，滴落，像一场无声的流星雨。
他盯着那道水痕，首到它完全消失。
夜自习结束，教学楼灯光一盏盏熄灭。
顾夜曦走出教室，手机震动，一条群消息跳出来：物理学院2022级班群辅导员：@全体成员 明天上午十点，班级见面会，务必准时。
他滑过消息，目光落在通讯录新增联系人上——宋晴头像是一朵手绘小向日葵，黄色花瓣，绿色花茎，笑得傻里傻气。
他点开，又退出，最终把备注改成：中文-宋晴做完这一切，他收起手机，插兜下楼。
楼梯间感应灯一盏盏亮起，又熄灭，像被夜风吹散的星火。
宿舍熄灯前，宋晴收到一条短信：未知号码＞ 明天十点，物理学院见面会，教室A202。
——顾夜曦她盯着那行字，嘴角不自觉上扬，像有人偷偷在她心里点了一盏灯。
灯芯轻轻摇晃，照亮黑暗，也照亮前方尚未命名的路。
窗外，月亮升至中天，冷白的光铺在校园每一条小径上，像为即将到来的故事铺陈的序曲。
而他们的名字，一个夜曦，一个晴，终于在这所大学的夜空里，第一次并肩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