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段初夏清晨的阳光，带着常德特有的湿润水汽，透过窗棂，
在我精心打理的绿萝叶片上跳跃。我，于甜梵，像过去的每一个寻常日子一样，
在六点半准时醒来，准备为家人张罗早餐。目光习惯性地先投向窗外，
楼下那棵愈发葱郁的香樟树旁，一个挺拔的身影却瞬间攫取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高个子少年，肩背挺直，利落的短发在晨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
他手里提着一只印着“老常德津市牛肉粉”字样的塑料袋，
隐约可见里面是几个胖乎乎的包子和两杯豆浆。他微微仰着头，
视线精准地投向我家单元门的方向，那专注等待的姿态，像一尊充满生命力的年轻雕塑。
我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女儿邹舞轻快如小鹿般的脚步声。
“妈妈早！我走啦！”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卷到了门口。“小舞！
早饭……”我急忙转身。“不吃啦！来不及啦！
”女儿的声音带着这个年龄段少女特有的清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楼下有人给你送？
”我走到客厅，状似无意地问，目光紧紧锁住她瞬间飞起红霞的脸颊。
邹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含混地“嗯”了一声，手指紧张地抠着书包带子，
“妈……就是……顺路的同学……帮我带的。”说完，几乎不敢看我，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我快步走到窗边，撩开纱帘一角。楼下，那少年看到邹舞，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将手中的早餐递过去。女儿接过，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并肩，踏着满地的金色光斑，
向着小区外走去。那两个背影，一个高挑矫健，一个纤细活泼，沐浴在青春的光晕里，
和谐得……刺眼。那个男孩，那张脸……我皱起眉头，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我确信我不认识他，至少不曾直接打过交道。可他那运动服也掩不住的宽肩长腿，
那种属于体育生的、勃发的朝气与力量感，还有眉宇间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都让我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涟漪。是因为他吗？
因为我生命中的那两个男人——曾经的恋人张炜，以及现在的丈夫邹长卿，都是体育生出身？
所以对这种类型的少年，我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被记忆烙印过的熟悉？女儿邹舞，刚上初三，
距离中考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展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
洗菜时差点把青菜当垃圾扔掉，熨烫丈夫的衬衫时也走了神，烫斗停留太久，
留下一个淡淡的印痕。那个少年等待的身影，女儿羞涩又急切的神情，
还有那份说不清的熟悉感，在我脑海里交织盘旋。晚上，丈夫邹长卿下班回家。
他今年三十八岁，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成熟稳重的痕迹，
但常年保持的运动习惯让他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体魄，肩背宽阔，步伐有力。
我接过他的公文包，帮他脱下外套，犹豫着该如何开口。饭桌上，女儿吃得很快，眼神躲闪，
说要回房复习。看着她关上房门，我才深吸一口气，对丈夫说：“长卿，
我发现小舞最近……可能有点情况。”邹长卿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我，
目光平静：“什么情况？”“有个男孩子，每天早上在楼下等她，还给她带早餐。
就今天早上，我看见了。两人一起上学，看起来很……熟稔。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焦虑。邹长卿听完，沉默地扒了几口饭，
然后才说：“男孩子什么样？你认识吗？”“不认识。个子很高，长得挺帅，穿着校服，
看那体魄，像是个练体育的。”我顿了顿，补充道，“总觉得……有点眼熟，
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邹长卿笑了笑，
那笑容里有种让我安心的宽厚：“像练体育的你就觉得眼熟？是不是想起我年轻时候了？
”他试图用玩笑缓解我的紧张，随即正色道，“甜甜，小舞长大了，有男生对她示好，
说明我们女儿优秀。只要不影响学习，不出格，正常的同学交往，我们做父母的，应该尊重，
适当引导。”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通达、理性。当年我们相识于从永州回家的高铁上，
我被他那种体育生特有的阳光爽直吸引，也折服于他内在的沉稳和包容。这些年来，
我们定居在我喜爱的常德，生活平静而幸福。在教育女儿的问题上，
他也一直主张信任和沟通。“我知道要尊重，我也不是那种古板的家长。”我叹了口气，
“可是马上就要中考了，我怕她分心。而且……那个男孩，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种熟悉感，让我心里不踏实。”“别想太多，也许就是你们学校哪个老师的儿子，
或者你在哪里无意中见过。”邹长卿给我夹了块排骨，“先观察看看，找个机会，
心平气和地跟小舞聊聊。信任她，也相信我们的教育。”丈夫的话像一颗定心丸，
我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虑。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容我仅仅“观察”。几天后的周末，
邹舞说要去图书馆和同学一起复习。我嘴上答应，心里却存了个念头。等她出门后不久，
我借口去买东西，鬼使神差地也去了市图书馆。在图书馆二楼的自习区，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邹舞。她果然不是一个人。对面坐着的，正是那个清晨等待的少年。
两人面前摊开着书本和试卷，时而低声讨论，时而各自书写。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们身上，画面静谧而美好。然而，
当我的目光再次仔细描摹那个男孩的侧脸、鼻梁的线条、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时，
那种熟悉的惊悸感再次攫住了我。太像了……像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我心底挣扎，
呼之欲出，却又被一层厚厚的时光尘埃覆盖着。我没有上前打扰，默默离开了图书馆。
回家的路上，我心乱如麻。女儿似乎真的陷进去了，那个男孩看她时，眼神里的专注和温柔，
绝不仅仅是普通同学那么简单。而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像一根细刺，扎在我的心头。
又过了几天，我在小区附近的超市采购，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男孩，
他正和一个中年男人一起在冰柜前挑选饮料。
那个中年男人的背影……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当那个男人侧过身，露出正脸时，
我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手里的购物篮差点脱手落下。张炜！竟然是他！
我的第二任男友，那个家在常德，当年满27岁，
因为某些令人不快的习惯和过于急色的态度而让我无法忍受最终分手的张炜！
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身材比年轻时更壮硕了些，眼角有了皱纹，但那张脸，
那眉眼神情，我绝不会认错！而他身边那个少年，赫然就是每天接送我女儿的男孩！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疑团都被解开了！为什么我觉得那男孩眼熟！因为他长得像张炜！
尤其是鼻子和下巴的轮廓，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种运动生的气质，
也与他父亲一脉相承！不同的是，少年的眼神更清亮，笑容更干净，
没有张炜年轻时那种挥之不去的、让我不适的油滑和欲望。张毅鹏……张炜的儿子！
他接近我的女儿邹舞？！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我扶住旁边的货架才勉强站稳。
脑海里瞬间翻涌起十多年前的往事碎片：青藤软件上最初的相识，
他约我看的第一场电影——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异性去电影院，
中他过于靠近的气息和让我紧张的小动作；还有那些令我反感的、他无意识舔舐嘴唇的习惯，
以及后来愈发明显的、带着粗鲁意味的亲密企图……那段短暂而不甚愉快的恋情，
早已被我封存在记忆的角落里，我以为我早已彻底告别。可现在，他的儿子，
竟然出现在了我和邹长卿的女儿身边！这是巧合吗？还是……张炜他知道了？他指使的？
各种各样的猜测，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恐惧、愤怒、难以置信，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发冷。我慌忙转过身，躲到一排货架后面，
心脏“咚咚”地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我看着张炜和那个叫张毅鹏的男孩说笑着走向收银台，付账，离开，
自始至终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手脚一片冰凉。邹长卿还没下班，家里空荡荡的，只有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里，
我们一家三口笑得幸福灿烂。高潮我必须找女儿谈一谈！立刻！马上！傍晚，
邹舞回来了，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属于少女心事的红晕。我深吸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小舞，你过来一下，妈妈有话问你。
”邹舞似乎察觉到我的严肃，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乖巧地坐到我对面。
“最近……经常和你一起上学的那个男生，叫张毅鹏，是吗？”我直接切入主题。
女儿的脸“唰”地红了，眼神有些慌乱，但还是点了点头：“嗯。他……他是我同学。
”“只是同学吗？”我盯着她的眼睛，“小舞，妈妈不反对你和同学正常交往，
但是你们现在这个年纪，又是中考的关键时期……”“妈！我们就是在互相鼓励，一起学习！
”邹舞急忙辩解，声音带着委屈，“毅鹏他成绩很好，特别是物理，还经常帮我讲题。
我们约好了要一起考上一中的重点班！”“毅鹏？”我捕捉到她亲昵的称呼，心往下沉，
“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邹舞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沉默了很久，
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没有正式说……但是，我……我喜欢他。”尽管早有预料，
亲耳听到女儿承认，我的心还是猛地一沉。我强压着翻腾的情绪，
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你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吗？比如……他爸爸是做什么的？
”邹舞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他爸爸？
好像以前也是运动员，现在……具体做什么我不太清楚。妈，你问这个干嘛？
”“他爸爸……”我的喉咙发紧，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是不是叫张炜？
”邹舞愣住了，眼睛瞪大了：“妈……你怎么知道？”果然！证实了！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我看着女儿清澈懵懂的眼睛，
想到她可能根本不知道她喜欢的男孩的父亲，和她母亲之间曾有过那样一段不堪的过往，
而这段过往，如今可能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重新缠绕上我们的生活。
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邹舞害怕地看着我，声音带着哭腔：“妈，你到底怎么了？
你认识毅鹏的爸爸？”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要告诉女儿，
你喜欢的男生的父亲，是妈妈年轻时交往过、并且因为无法忍受其品行而分手的前男友？
这太荒谬了！太残忍了！就在这时，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邹长卿回来了。
他看到我们母女俩对峙般坐着，气氛凝重，放下公文包走了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爸！”邹舞像找到了救星，带着哭音喊了一声。我看着丈夫，
所有的委屈、愤怒、恐惧和难以启齿的尴尬，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长卿……”我的声音哽咽了，“那个男孩……是张炜的儿子！
”“张炜？”邹长卿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紧皱起。他是知道张炜的。
在我们确定关系后，出于对彼此的坦诚，我简单跟他提过之前的几段感情经历，
包括和张炜那段不愉快的往事。他虽然从未多说什么，但我知道，
他对那个曾让我感到不适的男人，绝无好感。“哪个张炜？”他沉声问，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常德的，
第二任……”我说不下去了。邹长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走到我身边，握住我冰凉的手，
看向女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小舞，你确定那个男生的父亲叫张炜？
”邹舞被我们俩的反应吓到了，茫然地点点头：“是……是的。爸，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为什么……”“不行！我绝对不同意！”我猛地站起来，
情绪有些失控，“小舞，你立刻跟他断绝来往！以后不许再见面！”“为什么？！
”邹舞也激动地站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就因为他爸爸你们认识？
这跟我和毅鹏有什么关系？妈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你根本不了解他！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需要了解他！只要他是张炜的儿子，就不行！
”我被愤怒和恐惧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偏见！你这是偏见！”邹舞哭喊着，
“你们大人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到我们？我喜欢张毅鹏，跟他爸爸是谁没有关系！
”“你懂什么！”我厉声打断她，“你知道他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于甜梵！
”邹长卿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了我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往事。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眼神深沉地看着我，带着提醒和制止。我猛地住口，胸口剧烈起伏。是啊，那些不堪的细节，
我怎么能在女儿面前说出口？“小舞，”邹长卿转向女儿，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凝重，
“这件事很复杂。爸爸妈妈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也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但是，
在你中考前的这段时间，我们希望你能暂时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和那个男生……保持距离。
”“我不！”邹舞倔强地抹着眼泪，“你们凭什么这样！毅鹏他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他投胎成了他爸爸的儿子？这不公平！”说完，她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邹长卿，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那一晚，
我们家第一次被一种冰冷而压抑的气氛笼罩。我没有做饭，邹长卿叫了外卖，
但谁也没有胃口。女儿的房间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我和邹长卿躺在床上，
都毫无睡意。“怎么会这么巧……”我喃喃自语，声音沙哑，“长卿，你说，张炜他知道吗？
知道小舞是我的女儿？他是不是……故意的？”邹长卿沉默了片刻，将我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依旧宽厚温暖，却无法驱散我心底的寒意。“先别自己吓自己。
也许……真的只是巧合。两个孩子在一个学校，年纪相仿，互相吸引……很正常。
”“可是万一呢？”我抓住他的衣襟，“万一张炜他知道？他会跟他儿子说什么？
我当年和他分手……他那种性格……我害怕……”我不敢想下去。张毅鹏接近小舞，
是纯粹少年人的情不自禁，还是背后有着他父亲的影子？
张炜是想通过孩子来报复我当年的“抛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