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星子仿佛冻结在深紫色的寒渊里,无声俯瞰。万籁俱寂,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唯有悬星崖孤绝地刺向虚空,崖顶一人,玄甲覆霜,手中那柄斩裂过无数神魔的“寂渊”剑,
斜指苍茫,剑尖凝着一点将熄未熄的冷光。他是凌霄,
三十三重天公认的、最接近无上天道的神祇。力量在他周身流转,磅礴无尽,
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禁锢,离那最终的突破,始终隔着一层看***、触不到的壁障——情劫。
他知道那是什么。亘古以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卡在此关,或沉溺放纵,或道心破碎。
他不屑,亦不惧。他认为那是弱者才需沉沦的泥沼,于他而言,
不过是一场需以绝对意志斩断的虚妄。他甚至觉得,这所谓情劫,
不过是天道设下、阻碍他彻底超脱的最后一道无聊枷锁。“我凌霄之道,岂容‘情’字玷污?
”他曾于诸天神佛面前冷哂,眼底是冻彻万古的寒冰。他闭上眼,神念如网,
撒向浩瀚星海与下方无尽云涛,搜寻那所谓的“劫”之所在。意念扫过蟠桃园的灼灼芳华,
掠过瑶池的潋滟仙波,拂过月宫桂树的冷寂清影……无一能在他古井无波的心境里,
惊起半分涟漪。那些仙娥神女,或倾慕他的力量,或畏惧他的威名,眼神复杂,
却无一能触及他心神分毫。就在神念收回的刹那,一点极其微弱的触动,来自他自身。
他低头,目光落在胸前玄甲之上。那里,不知何时,依附了一缕极淡的灵气。非神非魔,
非仙非妖,纯净得近乎透明,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于无形。
它似乎是从某次征伐混沌之域、斩灭一头先天魔灵时,
无意间沾染了对方溃散时逸出的一点本源灵光,竟在他的神力温养下,
懵懂地生出了一丝极细微的神识。像初春冰雪消融后,探出冻土的第一点嫩芽,
带着全然的、不设防的依恋,轻轻缠绕着他。那感觉太过渺小,太过微不足道,
与他磅礴的神力、与他亟待斩破的关隘相比,渺若尘埃。凌霄漠然地看着它。
这便是他的“劫”?荒谬至极。他甚至未曾动念将其拂去。斩灭这样一缕微尘,
与碾死一只蚁虱何异?以此证道,徒惹嗤笑。他只需静观,待这依附他的灵物自行壮大些许,
或许能勉强充作磨砺道心的试金石。他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想看看这蝼蚁般的存在,能翻起什么浪花。于是,他任由那缕灵气栖息于甲胄之上。
征战、巡狩、静修……日复一日。那灵气果真在他的神力浸润下,缓慢地生长,
逐渐能化出一团模糊朦胧的光晕,光晕中,偶尔会探出些许纤细的、试探般的触角,
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甲叶,传递来微弱的、带着孺慕的欢喜情绪。它不会说话,没有形态,
只是本能地汲取着他的气息,依赖着他的存在。有时,凌霄于星穹之下演练剑诀,
寂渊剑划破虚空,引动周天星辰之力震荡不休。那团灵气便会瑟瑟地缩成一团,紧贴着他,
仿佛那无匹的剑压让它恐惧,唯有靠近他,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待他收势,
它又会缓缓舒展,传递出安心的、满足的意念。他依旧漠然。偶尔,指尖划过甲胄,
会感受到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心湖深处,或许有过一丝连自身都未曾察觉的、极细微的波动,
旋即被更庞大的、对天道的追求所淹没。壁障,依旧牢固。那层隔膜,坚韧得令人心烦。
直到那一日,他盘坐于悬星崖顶,试图最后一次冲击那层隔阂。周身神力如沸,
星辰之光被他强行吸纳,在体内奔涌冲撞,却总是在触及某个关键时,轰然溃散。
反噬之力让他喉头一甜,一缕金色的神血自唇角溢出,玄甲之上,竟隐现蛛网般的细微裂痕。
那团一直安静依附的灵气,在那一刻,剧烈地波动起来。它传递出的不再是依赖和欢喜,
而是一种焦灼的、近乎悲鸣的震颤。它徒劳地试图凝聚周围散逸的神力,
想要修补他甲胄上那微不足道的裂痕,那力量却微弱得可笑。
它甚至试图去触碰他嘴角的血迹,光晕剧烈闪烁,传递出一种清晰的、名为“心痛”的情绪。
凌霄睁开眼,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丝被蝼蚁窥见狼狈的躁怒。
他看着那团因他的失败而显得比他更加慌乱无措的灵气,第一次,
清晰地“听”懂了它传递出的意念——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担忧。为他而忧。
“无用之功。”他冷淡地吐出四个字,不知是在评价它的行为,还是在嘲讽自己的徒劳。
或许,还带着一丝迁怒。若非这所谓的“情劫”困扰,他何至于此?那团灵气的光晕,
骤然黯淡,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瑟缩了一下,几乎要溃散开。它传递出的情绪,
瞬间从焦灼变成了委屈和……一种更深沉的悲伤。便是自那日后,他察觉到了它的变化。
它不再仅仅是依附,而是开始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
疯狂地汲取、炼化着周围一切可触及的能量,甚至是宇宙中游离的、狂暴的星屑碎流。
它的光晕不再稳定,时而剧烈膨胀,时而急剧收缩,颜色也变得驳杂不清,
那纯粹的灵性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变得躁动不安。它像是在拼命地追逐着什么,
燃烧着自己微不足道的本源。凌霄蹙眉。他隐约感到一丝不妥,
但这感觉很快被再度冲击瓶颈的决绝所取代。他需要力量,需要打破桎梏,任何外物,
皆可牺牲。这缕灵气若能在最后关头派上用场,也算是它的造化。终于,
在他又一次凝聚全部神力,神魂与寂渊剑意融为一体,准备强行叩关的那一刻。
那团一直在他身侧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爆裂的灵气,猛地静止了。时间,
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它脱离了玄甲,缓缓飘升至他眼前。那团原本模糊的光晕,在这一刻,
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凝实,光芒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周天星辰。光晕中心,隐隐约约地,
映出了一张极其浅淡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哀戚与决绝的面容轮廓。
那双由光点凝聚的“眼睛”,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没有声音。只有一道意念,
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直接刺入他的神魂深处,清晰得字字泣血:“吾名……曦。
”它终于有了名字!在他即将成功的这一刻!“知君志在天道,睥睨万古。曦,
微末之灵,得附君甲,窃享余泽,已是僭越……情劫之困,非君之碍,乃天道不公!
”它在为他鸣不平!“今,以吾散灵为契,燃此微末之存,换君……九世轮回,
忘却前尘……涤荡情障,登临无上!”它要替他,打破这天道不公!
话音未落——或者说,那意念尚未完全消散的刹那。
“噗——”一声极轻微、却足以震碎星穹、崩灭万道的闷响。
那团凝聚了它全部存在、承载了那一声“曦”之名的灵光,就在凌霄的眼前,
毫无征兆地、彻底地……爆散开来。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冲击。
只有无数细碎如尘、闪烁着最后微光的灵点,像一场无声逆流的星雨,猛地向上飞溅,
拂过他冰冷的玄甲,掠过他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有几粒,
甚至沾上了他微抿的、残留着一丝神血的唇角。然后,归于彻底的、冰冷的虚无。干干净净。
他胸前甲胄上,那长久以来栖息着一点微弱暖意的地方,空了。冷了。
只剩下玄铁本身的森寒。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精纯到超越极致的灵源,
伴随着那消散的灵体,毫无阻碍地、汹涌地灌入他的体内。
那困扰他不知多少岁月的天道壁障,在这股源于“牺牲”的力量冲击下,
竟发出了清晰的、冰层碎裂般的“咔嚓”声。阻碍,破了。力量,
前所未有地充盈着他的神魂与神躯,奔流不息,直指那无上之境。他的气息节节攀升,
周身道则环绕,霞光万道,瑞彩千条,仿佛下一刻就要立地成就天道圣位。
可凌霄僵立在崖顶,手持寂渊,保持着前一刻欲要斩破虚空的姿势,一动不动。那万丈霞光,
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却照不亮一丝一毫的温度。他感受着体内那沛然莫御的新生力量,
那本该让他欣喜若狂、志得意满的力量源泉……却只觉得,那力量冰冷刺骨,
带着一股……散逸灵体最后的余温,与决绝的寂灭之意。那力量在他经脉中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