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葬剑谷里,清晰得刺耳。
那是半截锈蚀得几乎与焦黑泥土融为一体的断剑,被靴底无意碾过,发出的最后哀鸣。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古井,打破了此地维持了不知多少年的沉寂。陆明远停下脚步,
瘦削的身体在洗得发白的青衫下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不是因为那声轻响,
而是空气里骤然缠上来的杀意——冷,且腥,像数条无形的毒蛇,
从岩壁缝隙、从残剑阴影中游出,锁定了他的气息,冰冷粘稠,几乎要渗入骨髓。
他缓缓转过身,动作不快,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滞涩。目光平静地扫过谷口,
如同扫过谷中随处可见的残破兵刃。三个人,呈品字形,
堵死了他来时那条被岁月与剑气侵蚀得仅容一人通过的窄路。
夕阳的余晖吝啬地涂抹在他们身后,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扭曲地投在焦黑破碎的地面上,
如同三只自地狱爬出的恶鬼,正欲择人而噬。为首的是个刀疤脸,
横贯左脸的疤痕像一条肥硕的蜈蚣,随着他咧开的嘴角狰狞地蠕动。
他手里拎着一把厚重的鬼头刀,刀身暗沉,唯有刀口处泛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仿佛凝固了无数冤魂的血液,尚未干涸。左边是个矮瘦如猴的男人,蜷缩在阴影里,
十指漆黑如墨,指尖萦绕着一股甜腻腥臭的气味,
连谷中浓郁的金属锈蚀和尘土味都难以掩盖。右边是个女人,
穿着与这死寂、荒凉山谷格格不入的艳俗桃红裙子,脸上堆着虚假媚惑的笑,
眼神却冰冷如针,锐利地刺向陆明远,试图找出他一丝一毫的慌乱。黑煞三凶。
修仙界底层臭名昭著的鬣狗,拿钱办事,从不留活口。他们的存在本身,
就是弱肉强食法则最赤裸的注解。陆明远认识他们。或者说,认识他们代表的死亡意味。
是陆家,那个将他视作血脉耻辱而逐出家门的“家族”,为了讨好那位新主母,
连他这条被判定为“废人”的性命,也不愿多留片刻,甚至不愿脏了自家人的手,
转而雇佣了这三条鬣狗。心口像是被冰锥刺了一下,细微,
却尖锐地贯穿了某种早已麻木的屏障。不是痛,是某种更深沉的寒意,
从早已冰封的心湖底层弥漫开来,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原来,斩断血缘,
并无法斩断赶尽杀绝的恶意。“陆家的小杂种,”刀疤脸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铁,
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杀机,“跑得倒挺快。这葬剑谷,
听说埋了不少和你一样不开眼的家伙,风水不错,正好给你当坟。”他说话时,
黄黑的牙齿龇着,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矮瘦子闻言,发出“嘿嘿”的低笑,
漆黑的手指相互摩挲,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如同毒虫爬行。那女人则掩着嘴,
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刺耳难听,眼神却始终如毒蛇般盯在陆明远身上,
袖口一抹不易察觉的绿芒若隐若现,那是喂了剧毒的细针。陆明远依旧沉默。
像一块谷中沉寂了千百年的顽石,任由风吹雨打,岿然不动。但他的瞳孔深处,
有什么东西正在彻底苏醒。一种冰冷、古老、带着星辰寂灭与掠食本能的意志,
正从他斑驳血脉的最深处,挣脱了长久以来的束缚,缓缓抬头,
冷漠地审视着眼前的三只“猎物”。*来了。*不是恐惧,不是愤怒,甚至不是仇恨。
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东西。是猎物在绝境中本能亮出的獠牙,是孤狼被群兽围猎时,
反向锁定猎人的冷酷与计算。他的“本能”在告诉他,言语无用,哀求无用,唯有力量,
最直接、最有效的力量,才能决定生死。他的视线,不再是普通修士依赖灵觉的感知。
空气中流动的稀薄灵气,对面三人气血在经脉中运行的微弱轨迹与节奏,
肌肉纤维因蓄力而呈现的细微紧绷程度,兵刃上凝聚的煞气波动,
甚至那女人袖中毒针上淬炼的“碧磷蛊”毒素的阴寒属性……无数细微乃至微观的信息,
如同纷乱的代码洪流,涌入他异变的感知,
然后被一种无形而强大的力量快速梳理、分析、建模。*左三,右七,后五。气血过宫,
走手少阳,凝于指尖劳宫……破绽,在曲池,气血流转至此有刹那凝涩。刀势沉猛,
力贯双臂,然气息流转至膻中穴时,因怒意而略有躁动,
存在万分之一刹那的间隙……毒针九枚,品字形后发先至,
轨迹锁定肩井、章门、气海等九处大穴,针体微旋,增强破罡效果,淬‘碧磷蛊’毒,
性极阴寒,惧纯阳真火或至刚雷法……三人站位,气机隐隐相连,形成合击之势,
需破其一点,乱其阵脚……*分析在意识层面以超越思维的速度完成。战斗,
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其实已经开始了。矮瘦子最先动了。他性格最为阴狠急躁,
见陆明远沉默以对,杀心已按捺不住。他身形一矮,真如贴地疾行的地鼠般窜来,
速度快得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漆黑的五指曲张如钩,
带起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腥风,直抓陆明远下阴,招式阴毒狠辣,
务求一击废掉对手的行动能力。陆明远没退。他甚至迎着那令人作呕的腥风,向前踏了半步。
这半步,妙到毫巅,角度刁钻,恰好卡在矮瘦子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那个微妙节点上,
打乱了他气机运行的节奏。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不快,甚至显得有些缓慢、凝重,
却精准得令人心悸,不偏不倚,点向矮瘦子右手腕脉之上的“曲池穴”。没有浩大的声势,
没有灵光闪耀,没有属性克制。只有指尖凝聚到极致的一点微芒,冰冷如严冬寒星,
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直指本质的锐利。矮瘦子脸上得意的狞笑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惊骇。
他感觉手腕处像是被烧红的千年玄冰针狠狠刺入,
一股尖锐冰冷、带着诡异吞噬特性的气劲蛮横地破开他运行至此的气血屏障,
不仅瞬间截断了他的毒功运行,更引动了他指尖凝聚的、尚未完全掌控的剧毒煞气!“噗!
”一声并不响亮的闷响,如同熟透的果子落地。矮瘦子整条右臂如同被抽掉了骨头,
软软垂下,那漆黑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卷而回,顺着手臂经脉疯狂反噬上去!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转为一种深沉的、中毒般的青黑,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啊——!”凄厉的惨叫只出口半截,便戛然而止。因为陆明远的左膝,
已如蓄势已久的攻城槌般,携着全身冲势与地面反震之力,狠绝地撞上了他的面门。“咔嚓!
”鼻梁塌陷的脆响,混着颅骨碎裂的闷声,在寂静的山谷中突兀地炸开,格外刺耳。
矮瘦子甚至没来得及做出第二个表情,整个人就像个被砸烂的西瓜,带着一蓬红白混合物,
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后方布满深深剑痕的岩壁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然后贴着岩壁滑落,
在焦黑的地面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再无声息。电光火石之间,
刀疤脸的鬼头刀已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恶风,劈至陆明远头顶!刀未至,
那凛冽的杀意与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冻僵人的神魂,压垮人的意志。这一刀,
凝聚了他筑基中期的全部灵力与常年杀戮积累的煞气,
势要将陆明远连同他脚下的土地一起劈成两半!刀锋上的暗红血光似乎都活了过来,
隐隐有冤魂哀嚎。与此同时,那女人袖中的绿芒也激射而出!不是三点,而是九点!
如同毒蛇群起而攻,不仅封死了陆明远左右闪避的所有空间,更笼罩了他周身数处要害大穴!
她脸上的假笑已化为狠戾果决的杀机,配合刀疤脸的正面强攻,务求一击必杀!前后夹击,
上下封堵,毒针后发先至。看似十死无生的绝境。陆明远瞳孔深处,那点银芒骤然炽盛,
如同超新星爆发!他“看”得清清楚楚。刀锋破空的每一寸轨迹及其后续十三种可能的变化,
时那因同伴瞬间毙命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愤怒波动与随之而来的万分之一刹那的力量凝滞,
在空中因力道轻重、角度差异而产生的二十七种细微旋转与颤动轨迹及其相互影响……分析,
计算,推演,决策……在千分之一刹那完成。他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座冰冷的算阵,
摒弃了一切情感干扰,只为“生存”与“胜利”服务。他动了。
身体以一种违背常理、近乎柔术的姿态扭曲,仿佛没有骨头,又像是狂风中被拉扯的柳絮,
于方寸之间展现出极致的柔韧与协调。鬼头刀带着能劈开山石的狂暴力量,
擦着他翻飞的青衫衣襟边缘悍然斩落。“轰!”地面剧烈一震,
被劈开一道长达数尺、深不见底的沟壑,碎石如雨般激射。在避开这必杀一刀的同时,
他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借着刀风与地面反冲之力,
顺势贴近了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前倾、中门略开的刀疤脸。并指如飞,
在对方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那个微小得几乎不存在的间隙,
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其握刀右手腕的“神门穴”上。这一指,看似轻描淡写,
实则凝聚了陆明远对力量掌控的巅峰造诣,
以及“噬星狼”血脉赋予的、对能量节点和生物弱点的绝对洞察。
刀疤脸只觉整条右臂骤然一麻、一凉,仿佛瞬间不属于自己,
凝聚的罡气如同被针刺破的气球般溃散,沉重的鬼头刀几乎脱手!他心头骇然欲绝,
这少年用的分明只是最基础、最低阶的指劲法门,连品阶都算不上,但时机、角度、力道,
以及那股穿透性的气劲,都刁钻狠辣到了极致,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死!
”无尽的恐惧化为暴怒,刀疤脸凭借丰富的厮杀经验,强提一口真气,左拳顺势轰出,
拳风鼓荡,隐隐有蛮牛咆哮之声,直捣陆明远看似空门大开的心口。这一拳含怒而发,
是他“裂地蛮牛”血脉的本能力量,足以将精铁都砸出凹痕!
可陆明远像是早已算准了他所有的反应。点中他手腕神门穴的瞬间,脚下玄奥步伐一错,
身形如逆流而上的游鱼般滑溜,已不可思议地切入了刀疤脸怀中极近的距离。
那记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的左拳,擦着他单薄肋下的衣物打过,只打中了空气,
带起的凌厉劲风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黑发。太近了!
近到刀疤脸能清晰地看到陆明远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冰冷,平静,
深邃如同万古不化的寒渊,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
只倒映出他自己那张因极致惊骇、愤怒与不甘而扭曲变形的脸。那眼神,
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然后,他感觉胸口膻中穴位置,
传来一阵冰凉的、深入骨髓的刺痛。陆明远并拢的食指与中指,不知何时,
已如一把无形无质、却锋锐无匹的利锥,刺破了他因慌乱而略显涣散的护体罡气,
深深点入了他心脉交汇的枢纽之处。一股尖锐、冰冷、带着诡异湮灭特性的气劲透体而入,
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瞬间绞碎了他的心脉,并沿着经脉急速蔓延,摧毁一切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