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灼热，明晃晃地照在民政局那扇冰冷的玻璃门上。
沈清辞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个薄薄的、暗红色的户口本，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今天穿了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衬得她本就清冷的脸庞更添几分疏离。她没化妆，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黑，是昨夜辗转难眠的证据。
身旁，江述白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衬衫，西装裤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他站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走吧。”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清辞没应声，只是抬步迈上了台阶。玻璃门映出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疏远得像是陌生人。
大厅里人来人往，有依偎在一起、满脸甜蜜等着领证的新人，也有像他们一样，神色各异、等着办理离婚的夫妻。喜悦与悲伤，开始与结束，在这个空间里荒诞而又和谐地共存着。
取号，等待。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叫号机冰冷的女声在回荡。
“A37号，请到3号窗口。”
沈清辞站起身，江述白紧随其后。
窗口后的工作人员是一位中年大姐，例行公事地询问：“两位，考虑清楚了吗？是自愿离婚吗？”
“是。”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是。”江述白紧随其后，声音沉闷。
大姐抬眼看了看他们，似乎想从他们年轻的脸庞上找出一点冲动的痕迹，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熟练地开始办理手续。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窗外，院子里一棵老榕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半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闪回开始
那是他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沈清辞精心准备了一桌菜，点了香薰蜡烛，甚至还开了一瓶不错的红酒。她穿着他曾经说过很好看的那条裙子，从傍晚等到深夜。
桌上的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手机安静得可怕。她发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拨打的电话从一开始的“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到后来的“已关机”。
墙上时钟的指针，一点点滑过午夜十二点。
蜡烛燃尽了，最后一丝火苗跳动了一下，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和满室的蜡油味。
就在她准备起身收拾的时候，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江述白带着一身酒气和一个巨大的、包装精美的礼物盒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看到餐桌和她的装扮时，眼里闪过一丝歉意。
“清辞，对不起，临下班时有个极其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手机又没电了……你看，这是我给你挑的礼物，限量款的包，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吗？”他试图解释，将礼物递过来。
沈清辞没有看那个昂贵的礼物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五年、结婚三年的男人。他依旧英俊，事业有成，是外人眼中的完美丈夫。可此刻，在她眼里，却陌生得可怕。
“江述白，”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今天是什么日子？”
江述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懊恼地拍了下额头：“纪念日！对不起清辞，我真的是忙忘了，这个会太关键了，关系到下一轮融资……”
“是啊，总是很关键。”沈清辞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关键到可以忘记我的生日，关键到可以在我发烧住院时只有一个护工陪床，关键到可以在我们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里缺席。”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背影单薄而倔强。
“江述白，我累了。”她说，“我不是在跟你置气，我是真的累了。我需要的是一个丈夫，一个活生生的、有温度、能陪伴我的人，不是一个只会给我打钱、送我昂贵礼物的‘投资人’。”
江述白皱起眉，语气带上了些许不耐：“清辞，你不要无理取闹。我这么拼命工作，不就是为了给我们更好的未来吗？物质上我哪点亏待你了？”
“看，你永远不懂。”沈清辞转过身，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我要的不是物质，是你的时间，你的关心，你的‘在场’！可你永远都在忙，你的公司、你的项目、你的会议，永远排在我前面！”
那次争吵的最后，是沈清辞平静地提出了离婚。
而江述白，在长久的沉默后，回了一个“好”字。他或许觉得她只是在闹脾气，或许是被她的决绝刺伤，也或许是，他真的觉得这段关系让他疲惫。
闪回结束
“手续办好了，这是你们的离婚证。”工作人员的声音将沈清辞从回忆里拉回。
两个暗绿色的小本子从窗口递了出来。
绿色，代表着终结。
沈清辞伸手拿起属于她的那一本。封皮的触感冰凉，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里。
江述白也拿起了他的，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西装内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民政局，再次站在那灼热的阳光下。
“我送你。”江述白开口，声音干涩。
“不用了。”沈清辞拒绝得干脆利落，“我叫的车到了。”
她指了指路边停着的一辆网约车，拉开车门，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留恋。
车子缓缓启动，汇入车流。后视镜里，那个穿着灰色衬衫的高大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视野尽头。
沈清辞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结束了。
三年婚姻，就此画上句点。
她以为她会哭，但眼眶干涩得发疼，一滴眼泪也没有。
只是心口的位置，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
而站在原地江述白，直到那辆车彻底看不见，才收回目光。他抬手，下意识地想去摸烟，却摸了个空——她不喜欢他抽烟，他早就戒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无名指，那里曾经有一枚婚戒，在决定离婚的那天，他就摘下了。
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酸。
他想，这样也好。她值得一个能时刻陪伴她、给她温暖的人，而不是他这样一个，连纪念日都会忘记的工作机器。
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步伐沉稳，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但愿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