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毅说:“年轻有为,是我们政法系统的中坚力量啊。”
听到李毅提起自己的儿子陈海,陈岩石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住。
他那双看过半个世纪风云的眼睛,抬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李毅。
他立刻明白,这位年轻的政法委书记今天登门,根本不是来探望的。
李毅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
他继续说。
“陈海同志工作很出色。”
“我看过他的履历,是个好苗子。”
他的声音不重,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地送进陈岩石的耳朵里。
“未来的汉东,还需要他们这些栋梁来支撑。”
话音落下,小院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栋梁。
支撑。
这既是对陈海的肯定,更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敲打。
陈海的前途,甚至整个汉东政法系统年轻人的前途,都在他李毅一句话里。
陈岩石在政治风浪里游了几十年。
他瞬间听懂了李毅话里的潜台词。
这是在警告他。
提醒他,不要多管闲事。
更不要为了一个外人,搭上自己儿子的前途。
陈岩石心里腾起一股火气。
他放下茶杯,茶杯与石桌碰撞,发出“嗒”的一声。
他想用老革命的身份,用前辈的姿态,跟这个年轻人好好谈谈纪律,谈谈原则。
可当他的目光对上李毅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视线落回桌上那个礼盒。
那个小小的红色标识,分量太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一生坚守的革命信念,那些黑白分明的原则。
在对方这番软硬兼施的手段下,竟然开始动摇。
不再那么棱角分明。
李毅看穿了他的心思,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当然,我们这些做后辈的,工作上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省般的诚恳。
“比如这次丁义珍的案子。”
“有些从京城来的同志,不了解汉东的复杂情况,急于求成,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他直接点出了问题。
却又巧妙地将责任归结为“不了解情况”,而非个人对错。
这既是解释,也是在划定边界。
侯亮平的问题,是“水土不服”,跟你陈岩石要谈的“是非对错”,不是一回事。
你,就不要插手了。
李毅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继续说道。
“我把丁义珍秘密保护起来,也是为了防止他背后的人狗急跳墙。”
“伤害到我们一线的办案同志。”
“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抬起眼,看向陈岩石,语气平和。
“陈老,您说是这个理吧?”
一番话,有理有据。
全是“大局观”的考量。
句句不离一线同志的安危。
这让陈岩石怎么反驳?
他能说办案人员的安全不重要吗?
他能说不该提防丁义珍背后的人吗?
他不能。
他酝酿了半天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考虑得……是很周全。”
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的无力。
李毅看到他这个反应,知道火候到了。
他站起身。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陈老,今天就不过多打扰您休息了。”
“改天我带上陈海同志,一起登门。”
“听您讲讲过去的革命故事。”
他再一次,把陈海抬了出来。
这道无形的枷锁,又被他加上了一把沉重的锁。
陈岩石和王馥真将李毅送到门口。
看着那辆黑色的红旗轿车悄无声息地滑走,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陈岩石一个人返回院子,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站了很久。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他的目光落在石桌上那盒还没开封的***药上。
包装精致,却感觉无比烫手。
他一生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面对多少大风大浪,都未曾低过头。
可今天,就在自己这个小院里。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那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它不跟你讲大道理。
它只是温和地笑着,关心你的身体,肯定你儿子的未来。
却让你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陈岩石心里乱成一团。
我该怎么跟侯亮平那个年轻人说?
一边是外人的求助,和自己坚守一生的所谓“正义”。
另一边,却是亲生儿子的光明前途,和一个背景深不可测的李毅。
这道选择题,他活了七十多年,第一次遇到。
王馥真从屋里走出来,给他披了件外衣。
她看着自己老伴紧锁的眉头,满是担忧。
“老头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看这个李书记不简单。”
“你可别为了外人,把咱们家小海给连累了。”
妻子一句话,很轻。
却彻底压垮了他心里的最后一丝坚持。
他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抽走了。
一个小时后。
陈家小院的门,再次被敲响。
王馥真打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双眼通红,脸上带着急切和期盼的年轻人。
正是侯亮平。
“阿姨您好!我是陈海的同学,我叫侯亮平!”
他兴冲冲地赶来。
准备将自己满腹的委屈和愤懑,向这位传说中的“汉东脊梁”倾诉。
寻求他最后的,也是最坚定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