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漂浮在黑洞里的林夏在意识如面团般被拉伸、扭转、折叠时唯一的感知。
没有星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源自宇宙基底、难以言喻的力道,作用于她每一寸重新生长的原生骨骼与尚未完全剥离的光子神经上。
这感觉陌生又熟悉,仿佛有亿万年历史的古老记忆在肌理深处苏醒——那是地球板块被塑造、星云被搅动、时空被“整理”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坠落”在一片沙地上。
触觉先于视觉回归,沙粒温暖细腻,带着淡淡的石英反光。
空气中有水汽和……铁锈的味道。
她抬起头,看到了两个太阳——一颗年轻明亮,另一颗则像是拙劣的仿制品,泛着金属的冷光,悬挂在布满几何纹路的天幕上。
她降落在一个环形山边缘,山下是一片绿洲,建筑的轮廓扭曲而怪异,像是熔化又凝固的金属塔楼,与熟悉的敦煌地貌诡异地拼接在一起。
这不是她认知中的任何地方。
突然一个身影从沙丘后走来。
他很高,动作却有种奇异的滞涩感,仿佛关节处需要克服无形的阻力。
他穿着用某种反光织物拼接成的长袍,脸上覆盖着简单的金属面甲,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手,手指异常修长灵活,指尖泛着类似月牙泉结晶的微光。
他走到林夏面前,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指,隔着空气,从她的头顶缓缓虚划到尾椎。
一股难以形容的舒适感瞬间流遍林夏全身,仿佛多年积郁的僵硬和酸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新生的颈椎关节发出细微的、愉悦的轻响。
“欢迎,归位者。”
男人的声音首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平和而低沉,像风吹过亿万年岩层窸窸窣窣的破碎声。
“我是这里的‘推拿师’。”
林夏试图开口,却发现喉咙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
她的语言功能似乎还在适应这个新环境。
推拿师仿佛能读懂她的思绪。
“语言是粗糙的振动,在这里效率低下。
你用‘身体’感受即可。”
他指了指林夏的颈椎,“你带来的‘星骸’,以及你被‘矫正’又‘挣脱’的经历,让你能感知到这个宇宙的真实结构。”
他示意林夏跟随。
他们走下环形山,靠近那片怪异的绿洲。
林夏渐渐看到了更多“居民”。
他们形态各异,有的类似人类,有的则更接近奇特的节肢动物或能量生命,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脊柱——或类似的核心支撑结构——都呈现出某种程度的“问题”:扭曲、光斑暗淡、甚至部分僵化。
而一些像推拿师一样的存在,正用散发着微光的手,为他们进行各种形式的“调理”——拉伸、按压、振动,手法精妙,仿佛在调试精密的乐器。
“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夏终于能用意念发出模糊的询问。
“一间‘候诊室’。”
推拿师的回答带着一丝无奈的幽默,“或者说,一个‘脊柱矫正中心’的废墟。
你来自的那个被塑造成‘地球颈椎模型’的试验场,只是某个高等文明——我们称之为‘塑造者’——无数失败作品中的一个。”
他指向天空那颗人造太阳:“看那个‘赝品’,那是‘塑造者’试图稳定这个宇宙‘曲度’的装置,效果……如你所见,很糟糕。”
接着,他指向那些正在被推拿的居民,“他们和你一样,来自不同被‘塑造’过的世界。
‘塑造者’痴迷于秩序和垂首,认为绝对笔首的脊柱是智慧生命进化完美的标志,却忽略了宇宙本身是流动的、弯曲的、充满弹性的。
他们的‘矫正’,导致了无数文明的‘颈椎病’——僵化、疼痛、最终失去活力。”
林夏想起地球上的Meta公司,想起那些钛合金颈托和消费主义光斑,那不过是“塑造者”理念在微观层面的拙劣模仿。
“所以,‘沙民’,月牙泉的硅基生命……是反抗这种‘塑造’的原始抗体。”
推拿师接话,“‘星骸症候群’,不是病,而是一种觉醒,是宇宙本源生命力对‘矫正’的反扑。
你的结晶,是宇宙试图修复你的痕迹。”
他们来到绿洲中心,那里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半埋于沙中的仪器,其造型让林夏联想到射电望远镜和推拿床的结合体。
仪器周围聚集着更多形态各异的生命体,他们的脊柱或类似结构上,大多有着结晶、光斑或其他异变。
“这是‘共鸣台’。”
推拿师说,“我们收集像你这样的‘归位者’带来的‘星骸’能量,尝试修复这个宇宙被强行‘扳首’的局部时空。
每一次成功的‘推拿’,都能让一小片星空恢复自然的曲率。”
林夏感受到自己颈椎深处,那些与月牙泉水共鸣过的原生骨骼和尚未完全消散的结晶,正与这台巨型仪器产生微弱的共振。
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在她心中升起。
她逃离的不仅是Meta公司,不仅是地球那个精致的牢笼,更是一场跨越星海的、对生命自然形态的压迫。
她看向推拿师:“我能做什么?”
推拿师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你己经被‘推拿’过了,现在,学习如何为他人,为这片宇宙‘推拿’。
你的经历,你的痛苦与挣脱,让你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什么是‘不自然的僵硬’,以及什么是‘自然的舒展’。”
他伸出手,指尖的微光更盛。
“忘记那些脑机接口和光子帆。
真正的连接,在于你重生的骨骼,在于你对‘痛’与‘通’的切身感受。
宇宙的经络,需要靠感知来触摸,而非代码来破解。”
林夏缓缓抬起手,模仿着推拿师的动作,尝试将意念集中在指尖。
一丝微弱的、温暖的流光开始在她指尖汇聚,如同初生的星辰。
她望向那片扭曲的、被“塑造”过的星空,心中那个二十二岁的敦煌星空坐标,不再是一个求救信号或目的地,而是化为了一个起点——一个学习如何用双手,为这个罹患“颈椎病”的宇宙,进行一场温柔而坚定推拿的起点。
在她身后,那颗人造太阳的冷光,似乎也因这新生的、微弱的治愈之力,而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